《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傅说之以“无衣紫“,缓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且为“下走睡卧“,与去“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称犹盂;邹君不知,故先自脩。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出自《外储说左上》)
《诗经》的诗句“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反映的是儒家思想,即要君主以身垂范教化民众。韩非子不认同这个观点,他承认垂范的效用,但否认君主把治理好国家依托在这上面,能作为治理国家之大本的,只有明职责诚的法治。
故事1:齐桓公好服紫
齐桓公喜欢穿紫衣服,全国的人就都穿紫衣服。在那时,五匹素布还抵不上一匹紫布。桓公为此事担忧,对管仲说:“我喜欢穿紫衣服,紫衣服特别贵,全国百姓喜欢穿紫衣服,日甚一日,不能停止,我对此怎么办?”管仲说:“君王想要制止这种状况,为何不尝试着自己不去穿紫衣服呢?您就对近侍说:‘我特别厌恶紫衣服的气味。’如果在这个时候近侍中恰巧有穿紫衣服进见的人,您一定要说:‘稍微退后一点,我厌恶紫衣服的气味。”’桓公说:“好吧。”在这一天,君主的侍从官没有一个人穿紫衣服;第二天,国都中没有一个人穿紫衣服;第三天,齐国境内没有一个人穿紫衣服。
另一种说法:齐王喜欢穿紫衣服,齐国人都喜欢穿紫衣服。齐国五匹素布抵不上一匹紫布。齐王担心紫布太贵。太傅规劝齐王说:“《诗》上说:‘君主不以身作则,民众就不会相信。’现在大王要想使民众不穿紫衣服,就请先自己脱下紫衣服去上朝。群臣中有穿紫衣服进见的人,就说:‘再离我远些,我厌恶那种气味。”’这一天,侍从官再没有一个穿紫衣服的;这个月,国都中再没有一个穿紫衣服的;这一年,齐国境内再没有一个穿紫衣服的。
【解】:
用这个故事阐释诗经“不躬不亲,庶民不信”的涵义,而韩非子本身是不认可这个做法的。
故事2:子产治国
郑简公对于产说:“郑国小;又夹在楚国和晋国的中间。现在内城外城不完整,兵器铠甲不齐备,不能用来应付意外事变。”子产说:“我对外关闭得已足够严了,在内防卫得已足够牢了,虽然国家不大,也还不认为会有什么危险。请您不必为这件事担忧。”因此直到郑简公去世,国家一直没有祸患。
另一种说法:子产担任郑相,郑简公对子产说:“喝起酒来都没法尽兴。放祭品的器具不够大,钟鼓竿瑟不够响,我的事务不能专一,国家不安定,百姓不太平,耕战之士不能和睦相处,过些也算你的过失了。你有你的职事,我也有我的职事,咱们各自管好自己的职事吧。”子产下朝后,经过五年的政事经营,国内没有盗贼,路不拾遗,桃树枣树的果实遮蔽街道,也没人伸手去摘,锥子刀子丢在路上,三天内就“有人送回,这种情形,其后三年不曾改变,民众没有挨饿的。
【解】:
韩非子赞同郑简公和子产的治国理念,君臣各明其职、各尽其责,治之本也。
故事3:宋襄公战楚国
宋襄公和楚人在涿谷上打仗,宋人已经摆好了阵势,楚人还没有完全过河。宋右司马官购强快步上前进言道:“敌众我寡,请在楚人半渡,尚未摆好阵势时出击,一定能把他们打垮。”宋襄公说:“我听君子说过,‘不要再伤害已经受了伤的人,不要捉拿年事已高的人,不要在别人危险时再推一把,不要在别人困迫时再加一码,不要进攻没有摆好阵势的敌军。’现在楚军没有完全过河就去攻打,是有伤义理的。还是等到楚人全部过了河,摆好阵势,然后再击鼓让战士们进攻吧。”右司马说:“君王不爱惜宋国民众,不保全国家根本,只不过为的仁义虚名罢了。”襄公说:“不快回到队伍里去,将按军法处置!”右司马回到队伍时,楚人已经排好行列、摆好阵势了、襄公这才击鼓进攻。宋人大败,宋襄公伤及大腿,三天后就死了。
韩非子评:这就是追求亲自实行仁义带来的祸害。一定要依靠君主亲自去干,然后民众才听从,这就是要君主自己种田吃饭,自己排在队伍里打仗,然后民众才肯从事耕战。这样一来,君主不是太危险了吗?而臣子不是太安全了吗?
故事4:齐景公弃车
齐景公在渤海边游玩,释使从国都跑来谒见说:“晏婴病得很重,快要死了,恐怕您赶不上见他了。”景公立刻起身,又有驿使到达。景公说:“赶快驾上烦且拉的车,叫马车官韩柩驾车。”才跑了几百步,景公认为韩枢赶得不快,夺过缰绳,代他驾车,又跑了几百步路,景公认为马不往前奔,就干脆丢下车子,自己向前奔跑。凭烦且这样的好马和车马官韩柩这样高超的驾驭本领,而齐景公竟会认为不如自已下车跑得快。
【解】:韩非子通过齐景公的故事,批评君主不明职分、缺乏理性。
故事5:魏昭王亲政
魏昭王想亲自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就对孟尝君说:“我想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孟尝君说:“大王想参与管理国家的事务,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学习法令呢?”昭王才读过十几条法令就躺下打瞌睡了。昭王说:“我不能阅读这些法令。”
韩非子评:君主不亲自掌握权势,却想做臣子应当做的事情,那么打磕睡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圆水圆。” (出自《外储说左上》)
孔子说:“做君主的人好像盂,民众好像水。盂是方的,水就成方的;盂是圆的,水就成圆的。”韩非子不认可孔子这个看法,所以下面举了几个例子反驳。
故事6:邹君断缨
邹国国君爱用长长的帽带,近侍也都跟着用上了长长的帽带,帽带价格很高。邹君为此担忧,问近侍,近侍说:“您喜欢佩带,百姓也都跟着佩带,因此责了起来。”邹君于是先把自己的帽带割断,然后到外面出巡,邹国民众全都不再用长帽带了。
韩非子评:君主不能下令定出民众佩带标准来加以禁止,却割断自己的帽带出巡,以示为民先导,这是先行侮辱自己,再去指导民众的做法。
故事7:叔向赋猎
叔向分配猎获物时,功劳多的分得多,功劳少的分得少。
【解】: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法治也!
故事8:申子求官
韩昭侯对申不害说:“法度非常不容易推行。”申不害说:“所谓法,就是验明功劳而给予赏赐,依据才能而授予官职。现在君主设立了法度,却又听从近侍的请求,这是法度难以推行的原因。”昭侯说:“我从今以后知道如何推行法度了,知道听取什么意见了。”一天,申不害请求委任他的堂兄做官。昭侯说:“这不是我从你那儿学来的做法。要是听从你的请求,不就破坏你的治国原则了吗?我没法采纳你的请求:”申不害诚惶诚恐地请求给予处罚。
【解】:韩非子认同韩昭侯依法办事的做法。
4. 抑制潜规则
徭役多则民苦,民苦则权势起,权势起则复除重,复除重则贵人富。苦民以富贵人,起势以藉人臣,非天下长利也。故曰: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今夫水之胜火亦明矣,然而釜鬵间之,水煎沸竭尽其上,而火得炽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胜者矣。今夫治之禁奸又明于此,然法守之臣为釜鬵之行,则法独明于胸中,而已失其所以禁奸者矣。上古之传言,《春秋》所记,犯法为逆以成大奸者,未尝不从尊贵之臣也。然而法令之所以备,刑罚之所以诛,常于卑赋,是以其民绝望,无所告诉。大臣比周,蔽上为一,阴相善而阳相恶,以示无私,相为耳目,以候主隙,人主掩蔽,无道得闻,有主名而无实,臣专法而行之,周天子是也。偏借其权势,则上下易位矣,此言人臣之不可借权势。(出自《备内》)
智哉韩非子!韩非子讲了个道理,国家的徭役如果重了,作为执行者的官僚阶层在执行中就会获得很大的权势,官员利用权力寻租,贫富差距就会加大。因为这个过程中实际的权力在官僚阶层,所以君主的威望也就没了,这对国家是不利的,对君主是危险的。从《春秋》记载的历史看,大奸大逆之徒,多是尊贵的大臣。国家法令主要是针对地位卑贱的百姓的,百姓受压迫,绝望而又无处申诉,而官僚们却自会形成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的利益共同体。如此君主也就变得有名无实了,处于危险之中。
【评】:
官僚阶层可以在执法过程中,利用合法的伤害权或赦免权形成额外的权势,这些权势会被用来谋私,并且这种权力会越滚越大,还会相互勾结串联,成为一种巨大的、君主也不能驾驭的力量。这种情况不但百姓苦,而且君主也会处于很危险的位置。所以,治吏其实禁奸的基本载体,要意识到这个问题,以法为纲采取系统化的防范措施。
治民必要先治吏,吏不得治,则如以狼牧羊。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的衰亡都是从官僚阶层的溃烂开始的,每次变法的失败,核心原因也都在变法者不能有效掌控处于执行层的官僚阶层。韩非子能意识到这个道理,可谓洞见精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