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吏的考课上,隋唐时期有了一套较完善的制度体系,此时不但有专门主管考课的考功司,而且有了较详细的分类考课标准和较严密的考课程序。
《旧唐书·职官二》较详细地记载了唐代考课的全套制度:
“凡应考之官家,具录当年功过行能,本司及本州长官对众读,议其优劣,定为九等考第,各于所由司准额校定,然后送省。内外文武官,量远近以程之有差,附朝集使送簿至省。每年别敕定京官位望高者二人,其一人校京官考,一人校外官考。又定给事中、中书舍人各一人,其一人监京官考,一人监外官考。郎中判京官考,员外判外官考。其检覆同者,皆以功过上使。京官则集应考之人对读注定,外官对朝集使注定。凡考课之法,有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善状之外,有二十七最:其一曰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其二曰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其三曰扬清激浊,褒贬必当,为考校之最。其四曰礼制仪式,动合经典,为礼官之最。其五曰音律克谐,不失节奏,为乐官之最。其六曰决断不滞,与夺合理,为判事之最。其七曰都统有方,警守无失,为宿卫之最。其八曰兵士调习,戎装充备,为督领之最。其九曰推鞫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其十曰雠校精审,明为刊定,为校正之最。其十一曰承旨敷奏,吐纳明敏,为宣纳之最。其十二曰训导有方,生徒充业,为学官之最。其十三曰赏罚严明,攻战必胜,为将帅之最。其十四曰礼义兴行,肃清所部,为政教之最。其十五曰详录典正,辞理兼举,为文史之最。其十六曰访察精审,弹举必当,为纠正之最。其十七曰明于勘覆,稽失无隐,为勾检之最。其十八曰职事修理,供承强济,为监掌之最。其十九曰功课皆充,丁匠无怨,为役使之最。其二十曰耕耨以时,收获成课,为屯官之最。其二十一曰谨于盖藏,明于出纳,为仓库之最。其二十二曰推步盈虚,究理精密,为历官之最。其二十三曰占候医卜,效验居多,为方术之最。其二十四曰讥察有方,行旅无壅,为关津之最。其二十五曰市廛不扰,奸滥不作,为市司之最。其二十六曰牧养肥硕,蕃息孳多,为牧官之最。其二十七曰边境肃清,城隍修理,为镇防之最。一最以上,有四善,为上上。一最以上,有三善,或无最而有四善,为上中。一最以上,有二善,或无最而有三善,为上下。一最以上,而有一善,或无最而有二善,为中上。一最以上,或无最而有一善,为中中。职事粗理,善最不闻,为中下。爱憎任情,处断乖理,为下上。背公向私,职务废阙,为下中。居官谄诈,贪浊有状,为下下。若于善最之外,别可加尚,及罪虽成殿,情状可矜,虽不成殿,而情状可责者,省校之日,皆听考官临时量定。内外官从见任改为别官者,其年考从日申校,百司量其闲剧,诸州据其上下。”
二十七最偏重于朝官,对于地方官,则另有附加标准。贞观元年就有诏令曰:“刺史县令已下官人,若能使婚姻及时,鳏寡数少,量准户口增多,以进考第;如其劝导乖方,失于婚媾,准户口减少,以附殿失。”430地方官吏进考与降等的办法为:“诸州县官人,抚育有方,户口增益者,各准见户为十分论,每加一分,刺史、县令各进考一等。其州户口不满五千,县户不满五百者,各准五千五百户法为分。若抚养乖方,户口减损者,各准增户法,亦每减一分降一等。其劝课农田能使丰殖者,亦准见地为十分论,每加二分,各进考一等。其有不加劝课以致减损者,每损一分,降考一等。若数处有功,并应进考者,并听累加。”431安史之乱后,针对新的地方情势,对方镇按其不同职务分别规定了考课要求。“(节度使)岁以八月考其治否,销兵为上考,足食为中考,边功为下考。观察使以丰稔为上考,省刑为中考,办税为下考。团练使以安民为上考,惩奸为中考,得情为下考。防御使以无虞为上考,清苦为中考,政成为下考。经略使以计度为上考,集事为中考,脩*(读音xiū)造为下考。”432
对于哪些官吏具备参加考课的资格,唐代有明确的考格。天宝时规定,当年任职厘事应在二百天以上,到任不足二百天(不包括调任者),或请假超过百天等,则不得参加当年考课。元和年间,又对各类不同官员规定了不同的考满期限,从五年到十三月不等。从唐初起,考课每年一次。十月,将中央百司和地方衙署的考簿送至尚书省。考功司勾稽审核,改正纰误,再经校考监考覆察,然后对读(京官对本人读,外官对朝集使读)注定,如有异议则复审。最后将结论上奏皇帝。考功郎中所判,为四品以下的京官,考功员外郎所判,为都督刺史以下地方官。中唐以后,诸州刺史由所属观察使考课上报。所以,宰相、三品以上京官,两省侍郎、尚书左右丞、谏官、御史与翰林学士等供奉官,太常少卿、国子司业等清望文翰官,以及节度使和观察使、都督、刺史,则由考功每岁进名,皇帝钦定考等。
唐代官吏考课的作用有三:一是俸禄增减,二是进阶迁资,三是职务黜陟。俸禄增减之法为:“凡考,中上以上,每进一等,加禄一季;中中守本禄;中下以下,每退一等,夺禄一季。”进阶迁资之法为:“中平以下,四考皆中中者,进一阶;一中上考,复进一阶;一上下考,进二阶。计当进而参有下考者,以一中上覆一中下,以一上下覆二中下。上中以上,虽有下考从上第。有下下考者,解任。”433职务黜陟之法即铨选之法,四年考满,其累积等次及簿状评语,是铨选注官的重要依据。
唐初考课较严,极少有得上考者。贞观六年,监察御史马周曾上疏道:
“今流内九品以上,有九等考第,自比年不过中上,未有得上下以上考者。臣谓所设九等,正考当今之官,必不施之于异代也。纵使朝廷实无好人,犹应于见在之内,比校其尤善者,以为上第。岂容皇朝士人遂无堪上下之考。朝廷独知贬一恶人可以惩恶,不知褒一善人足以劝善。”434
这一段话既反映了当时考课之严,又表露了希望考课放宽的趋势。到安史之乱后,考课便流于形式,基本成为以官品定考等的虚应故事。从至德年间开始,常参官及诸州刺史,一概以中上考褒扬。太常寺太祝裴充对这种情形极为不满,对太常卿道:“本设考课,为奖勤劳,则书岂系于官秩?若一一以官高下为优劣,则卿合书上上考,少卿合上中考,丞合中上考,主簿合中考,协律合下考,某等合吃杖矣。”435此后,有些试图整顿考课的官员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基本无效。穆宗时,李渤任考功员外郎,对宰相萧俛、段文昌、崔植以及翰林学士杜元颖等人的无所作为、尸位素餐行径不满,打破惯例,议其考第为中下,并专上奏章,言其赏罚不明,不谏游幸之过。对谏诤穆宗游幸骊山的御史大夫李绛、散骑常侍张惟素、李益,则议其考第为上下。杜元颖则反讥李渤“卖直沽名,动多狂躁”。结果,“状入,留中不下”,李渤被贬为虔州刺史,而另委冯宿重定考等436。这类现象,说明中晚唐时期考课制度及其作用的衰减。
关于唐代考课制度的衰变,论者多从政治角度评价,把考课流于形式作为朝纲不振、政治腐败的因素,或认为考课虚设导致朝纲不振,或认为朝纲不振引起了考课虚设。论者自有道理,但却陷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实际上,考课流于形式,是一个迄今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的难题。从人事管理的角度看,考课制度要发挥作用,则必须与奖惩黜陟相配套,没有奖惩与黜陟,则考课没有任何意义。但一旦和奖惩黜陟挂钩,由于奖惩黜陟直接影响甚至决定官吏的自身利益,官吏在自身利益的驱使下,势必要想方设法使考课的结果能促进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起码能使自身利益不受损。而绝大多数官吏的这种努力,必然又会导致考课结果的平均化趋向。官吏利用手中的权力对考课制度的破坏或抵制(这同政治是否腐败有关),固然是保证自身利益的手段之一,但更多的是对考课制度的合法利用和有利于自己的解释操作(这同政治腐败无关)。不要说唐代就出现了考课“悉为中上”的惯例,就是今天已经高度法治化的美国,公务员的考核也几乎全是合格。没有制度规范时,人们总希望以制度规范来解决现实中的不合理现象,而有了制度规范,制度本身却总会向合法不合理的形式化趋向流变,甚至背离制定制度的初衷。这正是古人所谓的“有治人无治法”、“法令滋章,巧饰弥多”的本意。
另外,唐代的考课制度,贯彻着以德为本的思想。所谓“四善二十七最”,品德操行性质的“善”居四,而才干政绩性质的“最”居一。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即使在实际操作中,亦以品行为上,绩效为下。高宗总章年间,吏部尚书卢承庆校考。“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承庆为之考曰:‘监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止自若,无一言而退。承庆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无喜容,亦无愧词。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437注拟考等以雅量气度为据,而置其职守责任于不顾,反映了实施考课的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