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的管理学著作中,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语句:工业革命后,资本家唯利是图,把工人当作机器。言谈之间,义愤填膺,似乎把工人当作机器,就是资本主义罪恶的铁证。还有的著作批评泰罗,认为泰罗制的本质缺陷,就是把工人当作机器。很少有人怀疑,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但是,如果用心深究,就会发现,把工人当作机器,在历史上起过极大的进步作用。
最早提出要把工人当作机器的,恰恰不是那些贪得无厌的资本家,而是人本管理的先驱、对工人关怀备至的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他为人正直,试图靠自己的努力建立一个和谐友善的新型社会。1800年前后,他在苏格兰的新拉纳克开办纺织厂,在管理上进行了划时代的人性化探索。1824年,他到美国的印第安纳建立空想社会主义的新村(又名新和谐)。在他领导的工厂里边,工人得到了当时最好的关照,他放弃了体罚手段,着力于养成工人的自尊和自信,给工人提供两室的住房,缩短劳动时间,为工人子弟举办幼儿园和小学,给工人补习文化。新拉纳克的工厂,被称为实业界的圣地,欧洲各国来参观者络绎不绝,甚至俄皇尼古拉一世都去那里学习。欧文的成就,受到了严厉批判资本主义罪恶的恩格斯赞扬5。正是这样一位创立马克思主义理论来源之一的伟人,一位值得尊敬和信赖的圣徒,却明确宣布并号召当时的企业主,要把工人和机器同样对待。
在欧文的文章里,对那些企业主和监工们说道:“经验还向人们表明,整齐清洁、安放合理和维修良好的机器与因无人过问而肮脏混乱、无防止不必要磨损的手段,因而几乎是在失修的情况下运转的机器所带来的结果是不同的……因此,如果对无生命的机器状况给予适当的注意就能产生如此有利的结果,那么如果对你的极为重要的构造更为奇特的机器(人力资源)给予相同的注意的话,什么样的结果不可以期望取得呢?”在另外的演讲中,他直接把工人称为“活机器”,他嘲笑他的同行把大把金钱花在机器上,而不愿把钱投向“活机器”。他认为,“如果把钱用来改善劳动的话,那么这笔钱给你带来的收益将不是你用去资本的5%、10%或者15%,而是50%,在许多情况下甚至会是100%”6显然,欧文所说的“把工人当作机器”,并不像我们惯常理解的那样坏。
对“把工人当作机器”理解上的误差,来自于时代的差异。工业革命显示了机器的巨大威力,致使当时的多数企业老板见物不见人,对机器关怀备至,细心呵护,但对工人却粗暴残忍,漠不关心。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欧文倡导“把工人当作机器”,其中的积极意义不言自明。
当管理学由偏重效率转向以人为本后,“把工人当作机器”的内涵就发生了时代变化。因而,我们可以说,在古典管理学时期,把工人当作机器看待根本不是什么缺陷和不足。只有发展到现代管理学阶段,把工人当作机器才显示出它的时代局限。如果我们不区分时代差异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把工人当作机器”的不人道,并不能显示出我们的道德高尚,只能显示出我们的浅薄无知。恰恰是那些严厉批评古典管理学把工人当机器的教科书,在谈到欧文的时候可能由于恩格斯赞扬的缘故吧,却充满了推崇口气。但是,这些作者似乎忘了,他们的批评和赞扬恰好在互相作战,陷入了韩非所举的矛与盾悖论。
笔者还想提出一个问题:在中国经济迅猛发展的80-90年代里,如果中国的那些矿主真的把工人当机器,矿难能有那么频繁吗?如果在老板眼里机器和工人同等重要(且不要说更重要),还会出现那么多工伤事故吗?没有经过把工人当作机器的阶段,就不可能发展到工人比机器更重要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