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司马越与王衍联合执政,共掌西晋洛阳政局的同时,为了保证洛阳朝局的安全,还操纵组成了另外一对“王与马”的政治合作,那就是琅邪王司马睿和琅邪王导在徐州的政治组合。从历史的实际情况来看,司马睿和王导的结合,绝非偶然,而是司马越和王衍的精心策划与安排。洛阳司马越与王衍的组合、徐州司马睿与王导的组合,都是后来东晋“王与马,共天下”的前奏。不过,在开始的时候,这两对王、马组合还是有区别的,洛阳司马越与王衍的政治组合中,司马越掌握实权;徐州司马睿与王导的组合中,王导则是主角。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司马睿和王导的政治组合中,司马睿当时只是一个“时人未之识”、默默无闻的一般宗室成员。王导就大不一样了,琅邪王氏早就成为海内著姓,根本就不需要借助结交琅邪王司马睿的关系提高家族声望,而司马睿当时除了一个“琅邪王”的封号外,基本上一无所有,所以说,在司马睿与王导的关系上,是司马睿有求于王导。历史的事实也说明,二人确实是这样一种关系,即在南渡长江以前,及渡江之后的所有行动,都是王导居中筹划和安排,司马睿只是一个被操纵的木偶或旗帜。由于这个原因,田余庆先生认为,当时王导和司马睿的关系,就像是当年吕不韦在邯郸发现秦国的子楚一样,王导发现了司马睿“奇货可居”。
永嘉元年(307)九月,琅邪王司马睿在王导等人的簇拥下南渡长江,来到建邺(即建康,今江苏南京),此为当时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意味着以司马氏为皇帝的晋室政治重心,从此开始南移。司马睿南渡长江,不是一人一时的匆忙决断,而是经过了很多人的反复谋划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据研究揭示,在南渡江左的决策过程中,王导、王旷(274—310?字世弘,琅邪临沂即今山东临沂人,王羲之的父亲)、王敦、裴妃(司马越的妃子)等人均曾参与其事,最后的决策,则出自东海王司马越和王衍,其中司马越又是最后的拍板者。在这个过程中,琅邪王司马睿始终处于被动听命的地位,没有参与什么谋划,更没有任何决断之权。《晋书》等文献典籍记载,说南渡是司马睿的决定,并不符合历史事实,是为了给东晋的这位“开国之君”涂脂抹粉。
说到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司马越为什么要让司马睿、王导等人南渡?其中原因,主要得从当时的政治形势当中寻找。东海王司马越、王衍联合执政,共同经营危机四伏的西晋政局,所面临的形势比以前更加严峻。从内部讲,由司马越一手树立起来的晋怀帝司马炽,并不甘心情愿地充当他手中的傀儡,因此,君臣之间明争暗斗,内部的州郡征镇叛服无常,流民的暴动大有一浪高过一浪的趋势。从外部来看,除了匈奴刘渊、羯人石勒已成气候之外,其他少数民族也开始觊觎中原。所以说,内外交困的形势,使得司马越也深切地感觉到,只有洛阳一个战略点远远不够,洛阳随时都有不保的可能。
职此之故,为了确保洛阳一旦失守之后的政治地位,司马越、王衍自是不能不考虑抢占其他战略要地。307年九月,琅邪王司马睿以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的身份,和王导南渡建邺,就是司马越、王衍全盘军事政治战略部署下的一招棋。如果从王衍的私心来说,则是他为了琅邪王氏的门户考虑,因为他曾经说服司马越,分别让王敦、王澄二人出刺青、荆二州,临行前他对这两个弟弟说:“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指洛阳),足以为三窟矣。”“三窟”之说,足证在司马越和王衍的政治军事部署中,王衍存有很大私心,他首先考虑的是家族之安危,而不是国家的前途命运。
琅邪王司马睿与王导南渡江左,如果从政治军事的战略态势来看,既可填补陈敏被消灭之后江左地区的真空,占领江南就能够从战略上保持与江淮、荆楚之间的呼应,与中原互成犄角之势,从而保障徐州老巢的安全。司马睿南渡,除了军事政治战略目的以外,还有经济方面的考虑。司马越、王衍要在中原坚守,必须有充足的物资保证,然而中原地区久罹战火,经济早已弊端不堪,无法保证其维持政治军事斗争的需要,江南地区相对来说,所受战火的蹂躏要轻得多,所以,漕运江南的粮食以接济中原,就必然成为司马越与王衍的一个选择。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此之前,陈敏就曾向洛阳执政者提出建议,认为南方的粮食已经积聚几十年之久,如果不把这些粮食漕运到洛阳,不但白白腐烂了不说,中原地区的粮食供应也已经无力支撑。结果,陈敏就被派出到合肥,负责漕运江南粮草。后来陈敏能够打败石冰,控制江南,与他拥有充足的粮食供应是分不开的,因为有了粮草,就有了招募军队的保障。
还有一个问题,即司马睿、王导南渡建邺,是不是为了司马越和王衍等人准备南逃江左打前哨呢?种种迹象表明,并不是这样,司马越和王衍等人始终没有南逃的打算,他们的战略意图,只想死守“正朔所在”的中原,而从未考虑过偏安江左。
这里有一个明显的例证。此前不久,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周馥(?—约308,汝南安成即今河南汝南人)曾给洛阳朝廷上过一道奏章,建议徙都寿春(今安徽寿县)。综合考虑当时的形势,周馥的建议应该说不是全无道理,因为当时的洛阳时常遭到匈奴胡骑的搔扰,形势日趋朝不保夕。但是,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不仅拒绝了周馥的建议,而且联合司马睿,夹攻周馥,最终造成周馥败亡,被新蔡王司马确(?—310,字嗣安,新蔡武哀王司马腾庶子,310年死于石勒之手)所拘,忧愤而死。由此可见,司马越从来没有放弃洛阳的打算。
他的战略意图是:依托徐州,死守洛阳,而以游军同刘渊、石勒的军队周旋。所以,将司马睿、王导派往江南,只是为了支持“依托徐州、死守洛阳”的战略意图,至于他本人,则并未考虑南渡长江。
另外,还有一个例证,那就是后来东海王司马越病死军中,王衍率军奉灵柩而行,其前进方向只是东方的司马越封国东海,而从来没有向南渡过长江的迹象。这也说明,在司马越和王衍的全部战略安排中,江南只是作为战略的一个倚托点或支持点,而不是作为他们的最后栖身之地。
不过,历史常常表现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偶然性。东海王司马越和王衍的战略安排,不可谓不深谋远虑,但还是没有能够保住他们的性命。在胡骑的扫荡之下,洛阳没有守住,司马越抑郁而死,王衍与王公卿士也全部被石勒俘杀,他们倚托徐州、死守中原的战略意图全盘落空了。然而,他们安排司马睿、王导过江,却给他们在江南地区的独立经营提供了便利条件,并且最终在江南形成了一个“王与马,共天下”的新政权模式——东晋门阀政治因此而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