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灾害及由之所引发的社会灾害(饥荒、兵荒等),在儒家的一体之仁的论说方式中,均与人间行为尤其是政府行为有密切的相关性。“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164。此天人相与之道,我们在上一章中已经有所考察,现再从恶之问题境域给予简略阐述。王阳明刚刚出任江西巡抚之际,当地自春入夏,水雨连绵,江湖涨溢,经月不退。王阳明遂上疏自劾:
夫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政不自弊,因官而作。官之失职,臣实其端,何所逃罪……今湖湘连岁兵荒,闽浙频年旱潦,两广之征剿未息,南畿职供馈日穷,淮徐以北,山东河南之间,闻亦饿馑相属。由此言之,自全之策既无所施,而四邻之济又已绝望,悠悠苍天,谁任其咎!165
当时武宗犹羁留南畿,大臣进谏无由,王阳明姑述地方灾异以自劾,实是借此冀君心开悟而加意黎民百姓之生计。“悠悠苍天,谁任其咎”,更是将“自劾”变成“劾君”,其矛头直接指向昏庸的皇帝本人。应该讲,借自然灾变、天文异象讲政治几乎是士大夫进谏的一种“程序”乃或“修辞”,但这也毕竟折射出某种对待自然灾变的“解读”及其背后的“信念”:人们并不因为频仍的自然灾害而怀疑、质疑天地的生生之大德与一体之仁,而是将此灾害解读为上天的某种“旨意”,于是在儒家这里,“神义论”的问题转化成了“人义论”的问题:人们关注的焦点不是上天怎么了,而是转而关注人怎么了,政治的运作怎么了166。于是任何“天灾”都具有某种“意义”“天意”,而不再是一种纯粹的破坏性力量。自然灾害成了管理者自我警醒、自我反思的一种契机,是吏之不职而贪墨者众?是赋敛繁刻而讼狱冤滞?抑或是祀典有弗修、民怨有弗平?
孔子云:“丘之祷久矣。”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越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凡所以为民祛患除弊兴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祷,而何俟于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泽未应者,岂别有所以致此者欤?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167
在“罪己”的同时,亦同时祈求上天勿因管理者之失职而祸及黎民百姓:“今天时亢旱,火灾流行,水泉枯竭,民无屋庐,岁且不稔。实由令之不职,获怒神人,以致于此。不然,尔民何罪?今方斋戒省咎,请罪于山川社稷,停催征,纵轻罪。”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