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急了的特朗普

不仅针对中国,特朗普还同时对其他许多国家打贸易战,其中不乏欧盟、日本、加拿大这样的铁杆盟友。

2018年1月,特朗普一边嚷着“美国第一”,一边宣布对进口太阳能电池板和洗衣机分别征收最高达30%和50%的关税。美国超过80%的太阳能设备使用的面板需要进口,其中大部分来自以中国为首的亚洲国家。在针对洗衣机的关税方面,韩国和墨西哥受到很大影响。

3月,美国对进口的钢铁和铝分别征收25%和10%的关税。擅长作秀的特朗普,在签署该关税公告时,还邀请了钢铝行业的高管和工人现场见证。6月,此前被豁免钢铝关税的欧盟、加拿大、墨西哥也被加入缴纳高额关税的队伍。8月,因为土耳其坚持要从俄罗斯购买S400防空导弹,美国将从土耳其进口的钢铁和铝产品的关税分别提高到50%和20%,土耳其货币里拉对美元贬值超过11%。

受美国加征关税影响的国家,普遍对美国实施报复性关税政策。连印度都对美国杏仁、苹果等产品加征关税,虽然涉及商品的金额不过2.4亿美元。

如果美国只是想在科技和经济上打压中国,它应该建立起一个广泛的同盟才对,而不是到处树敌。要理解特朗普为什么要在全球范围内发动贸易战,就必须先搞清楚特朗普的思路。

特朗普本质上是一个商人。在特朗普的眼里,美国政府就是一家大公司,他是这家公司的CEO,他考虑的是如何把美国政府给经营好。美国政府这家大公司,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是破产关门。这是所有公司经营者都必须提防的终极问题。

美国2018年的总债务已经达到22万亿美元,超过该年美国的GDP 20.49万亿美元。2019年美国仅公共债务的利息就需支付超过5000亿美元,接近GDP的3%。美国每年有7万亿美元的财政收入,这么多钱还债不足,但支付利息还是有余的,怎么就不够花了呢?

按计划,在2019财年,美国在养老金方面的支出高达1.46万亿美元,卫生保健1.71万亿美元,教育1.14万亿美元,国防0.94万亿美元,这些钱能省着花吗?一分钱也省不得。

不仅不能省,特朗普还得要兑现竞选承诺,实施减税政策。2017年12月减税法案通过,将减税1.46万亿美元。谌融:《美国会参议院通过减税法案 特朗普将很快送出“圣诞礼物”?》,中国日报网,20171220。当然,减税并不直接等于减少政府收入,因为跨国企业最喜欢在全球范围内找离岸避税地来少缴税,减税有助于美国政府拓展这部分税源。截至2016年底,世界500强跨国企业中,有367家在离岸避税地的累计利润约2.6万亿美元,离岸利润最高的前30家公司合计超过1.76万亿美元,仅苹果、辉瑞、微软和通用电气4家公司就有6689亿美元。Amy姐的跨境金融圈:《特朗普税改,会让跨国公司2.6万亿离岸利润回家吗?》,https://www.sohu.com/a/208220551_100027397,搜狐网,20171203。减税可以促进这部分的利润和税收回流美国。仅苹果公司就表示海外回流资金需要交税380亿美元。根据最新的15.5%的税率,这意味着苹果计划汇回2450亿美元的资金,几乎相当于苹果在海外持有的所有现金。朱一天:《几乎汇回所有海外现金!苹果回流资金将纳税380亿美元》,https://36kr.com/p/1722197114881,36氪网,20180118。

除了讨好国民,对外战争也是帝国的一大开销。而战争是最烧钱的事情,历史上有无数帝国的灭亡都是因为被战争拖垮了财政。自“9·11”事件以来,美国用于反恐战争的开支累计达到6万亿美元,同期美国还有总共10万亿美元的军费开支,这也是美国国债高企的一大因素。

2008年金融危机则成为美国高国债的第三个大坑。在金融危机之前的20年时间内,美国的国债都控制在占GDP 50%—70%的水平。金融危机爆发,负债高达5万亿美元的美国房贷两大巨头——房利美和房地美同时破产,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被迫接管;总资产高达1.5万亿美元的世界两大顶级投行雷曼兄弟和美林相继爆出问题,前者被迫申请破产保护,后者被美国银行收购;总资产高达1万亿美元的全球最大保险商美国国际集团(AIG)也难以为继,亦被美国政府接管。为了填上这些大坑,美国大举发债,连续多个年份的新增债务都超过了1万亿美元,债务占GDP的比例连连创下新高。仅仅4年时间,到2012年,美国的债务总额即超过了GDP。

实在没钱花了怎么办?只能政府关门歇业、公务员停薪放假。因为议会不批准政府预算,导致美国政府停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2018年12月,特朗普想增加57亿美元预算在美墨边境修一道阻止非法移民的长墙,民主党坚决反对,最终仅批了只够建栅栏的14亿美元。在两党拉锯争吵期间,拿不到预算的美国联邦政府被迫关门35天,创下历史纪录。此前的多届美国总统,都在不断地挖美国债务这个大坑。轮到特朗普上台的时候,他悲惨地发现这个坑已经大得不能再往下挖了。对于特朗普来说,他要考虑的首要问题是为美国政府攒钱,不让政府破产。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特朗普非常清楚:现金,对于一个公司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现金,其他的什么企业文化、企业愿景、企业价值观,统统都没什么用。

美国没有国有企业,要想赚钱只能增税。增收哪一个税种,才能既不引起美国“无产阶级”(中下层工薪阶层)的反对,又得到美国资产阶级的支持呢?特朗普身为资产阶级的一员,很难背叛自己所在的阵营,但他又是依靠“无产阶级”的选票上的台,“无产阶级”也不能得罪。

关税。关税是特朗普增税的最佳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

美国每年需进口约2.7万亿美元的商品。如果能加征10%的关税,那么美国财政部每年将能够增加约2500亿美元的关税收入。如果能加征25%,那岂不就把减税的成本全部抵消了吗?

所以,特朗普必须打贸易战。即使贸易战将损害全球经济和美国的长远利益,那又如何呢?只有关税来钱最快。这是美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全球范围内打贸易战,说明特朗普真是被缺钱给逼得无路可走了。

而且,打贸易战的理由还冠冕堂皇,比如制裁那些“不守公平贸易”规矩的国家、让制造业回流美国、打击美国的竞争对手……贸易战既让美国蓝领工人受益,确保特朗普得到总统连任所需的选票,又让美国精英阶层拿不出反对的理由,因为它看似维护了美国的利益。

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故对中国开战可以拿到的钱最多。自2018年9月下旬对2000亿美元的产自中国的商品启动额外关税征收以后,美国关税收入迅速增加,到2019年5月,美国累计8个月落袋的关税总额达到449亿美元,几乎是上年同期的两倍。至于关税是否间接由美国老百姓承担的问题,特朗普已经顾不得了。收关税总比直接向老百姓增税挨骂少吧?

所以,不要对美国会很快结束对华贸易战抱有幻想了,中美贸易战只会不断升级。2019年5月,美国政府宣布,对从中国进口的2000亿美元清单商品加征的关税税率由10%提高到25%。至此,美国已对总计2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关税。作为反击,中国政府对价值1100亿美元的美国产品加征了关税。9月1日,美国政府宣布,对从中国进口的另外约3000亿美元商品加征10%关税。而且,20世纪80、90年代的日本可以把制造业搬到中国来规避美国的制裁,但在特朗普全球开战的情况下,中国把制造业往哪里搬?总不能都搬到美国去吧?中美之间的经济战将会长期化和常态化。

关税毕竟是税,有着公开、透明的特点。更可怕的是政府乱收费。除了关税之外,为了快速圈钱,美国盯上了地球上最有钱的一个群体:世界各大私人银行。美国开始严厉打击一个又一个违犯美国禁令的金融机构,并连续开出巨额罚单。从2009年金融危机至今,全球有多家银行被开出1亿美元以上的罚单。2014年初,美国司法部起诉了法国巴黎银行,理由是它与美国的敌对国家(包括伊朗、古巴、苏丹和利比亚)达成了以美元计价的交易。法国巴黎银行不得不很快解雇及处罚30多名高管,并同意支付89亿美元的天价罚款。这也是美国对全球各银行开出的罚单中金额最高的,与之相比,阿尔斯通的那张不到8亿美元的罚款单简直就是“开胃小菜”。弗雷德里克·皮耶鲁齐、马修·阿伦:《美国陷阱》,中信出版社,2019年,171172页、344页、346347页。

开胃小菜也不能放过,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向各大公司开战,主要用的是反腐败的名义,这又给美国政府带来了另外90亿美元的收入。

即便如此,这些额外的收入也不可能阻止美国政府预算缺口的扩大,原因是美国政府的开支仍在增长。美国财政部2019年10月25日公布的财政报告显示,2019财年(2018年10月1日至2019年9月30日)美国联邦政府财政赤字同比增长约26%,升至约9844亿美元,为2012年以来最高水平。

美国掀起的全球贸易战,打破了原有的国际分工布局,迫使各种经济资源重新配置,大大增加了交易成本,还为全球经济前景蒙上了不确定的阴影。像苹果这样的跨国企业深受其害。苹果原本是全球化的典范:美国设计加中国制造,同时在美国和中国市场的销售,美国和中国的合理国际分工是苹果成功的基石。中美贸易战提高了中美之间产品进出口的关税,大大增加了苹果产品的成本,对美国自身利益的损害要超过对中国利益的损害,毕竟中国赚取的只是微薄的组装利润。

在特朗普看来,苹果可以通过将生产转移到美国来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开始建新工厂。激动!”“让制造业重回美国”是特朗普竞选时期的口号。他上台后立刻点名库克加入白宫“劳动力政策咨询委员会”。苹果官网也挂上了对特朗普的承诺:5年内为美国经济贡献3500亿美元;苹果将以间接或直接的方式,创造或支持240万个工作岗位。

受特朗普减少企业所得税政策的鼓舞,苹果表示可以将公司的海外资金调回美国,然后用其中的10亿美元建立一个新的技术园区,为iCloud筹建新的云服务数据中心,增加1.5万个就业机会。当然,生产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苹果来说,如果将生产线搬回美国,苹果无法承受美国高昂的人工成本,而且,将美国生产的产品卖到中国去,同样要交高昂的关税。2019年6月,苹果曾想将新款Mac Pro的生产线搬到台湾和上海去。届时,美国本土将无任何苹果生产线。

特朗普大发雷霆:“苹果在中国生产Mac Pro的零件,不会得到关税豁免、减免。在美国造,就不用关税!”在他的威逼下,苹果于9月宣布这家工厂仍保留在美国得克萨斯州首府城市奥斯汀。11月,特朗普亲自前往这家工厂参观和指导工作。

特朗普竭尽全力增加制造业就业机会和在世界范围内打贸易战,能够减少美国财政赤字和提高美国竞争力吗?绝对不会。因为特朗普给美国病下错了药。美国GDP一直在持续增长中,这说明美国经济的运作是很有效率的,美国信息产业的兴旺抵销制造业外流的损失还有余。美国的问题在于分配的不公。前文说过,美国是一个被富豪掌控了的国家,国家政策一定是向富豪倾斜的,长此以往,财富必然越来越集中在富豪的手中。如今的美国,1%的人口拥有40%的财富,这样的贫富差距水平,只有20世纪“咆哮的二十年代”堪可比拟。徐乾昂:《美国贫富差距退回100年前,最富1%坐拥40%财富》,观察者网,20190212。巴菲特就曾抱怨政府对像他这样的富人收税太少,他手下的员工平均税负是36%,他自己的税负却仅有17%。“多数美国人为维持生计发愁,我们这些超级富豪却继续享受税收优惠。”《巴菲特呼吁巨富多交税帮助解决国家金融问题》,中国新闻网,20110825。但特朗普作为美国近40年以来首位不愿意公开税务资料的美国总统沙晗汀:《美财长拒绝向国会提供特朗普税务信息》,人民网,20190507。,不可能有巴菲特那样的胸襟。特朗普没有意愿去解决美国贫富差距的问题,也就不可能把美国病给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