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妨暂时放下纯粹的理论分析，讲两个有趣的故事。

故事1：

大英图书馆建了一栋漂亮的新楼，准备整体搬迁过去。但你知道，书多重啊，还这么多，搬家是非常大的工作量。有人估算，做这件事要花350万美元，好大一笔钱。请问，如果你是馆长，怎样才能用尽量少的钱，把海量的书搬到新馆去？雇更便宜的人吗？发动所有员工及其家属？要求新馆建设者承担这个义务？在“搬书”这个固有的思维模式下，可能很难找到更好的方案了。

有位年轻人对馆长说：我来帮你搬，只要150万。

年轻人在报纸上登了一则消息：“从即日起，大英图书馆免费、无限量向市民借阅图书，条件是从老馆借出，还到新馆去......”48

故事2：

美国有一个著名的植物园，里面种着各种珍奇名贵的花卉，每天都有大批游客前来观赏，但时有花卉不翼而飞的事发生。为此，管理人员在植物园门上方竖起了一块告示牌：“凡检举偷窃花卉者奖励200美元”。打这以后植物园再未出现过丢失花卉的现象。

有好奇的游客问管理人员为何不写成“凡偷窃花卉者罚款200美元”。管理人员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如果这样写的话，只能靠我们有限的几个人去看管，而现在这样写，就能充分调动游客的积极性，使几百、几千甚至更多的人参与我们的管理。而且，还会让动机不纯的人产生一种“四处都有监督目光”的畏惧心理。49

在故事1中，馆长和那位年轻人所要实现的预期目标是一样的，都是想把藏书从旧的图书馆大楼搬到新建成的大楼，但他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在大脑中再现所面临的问题，于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解决方案完全不同。这说明，在不同的理性支配下，人们会用不同的问题再现方式来定义决策问题，而不同的定义就会导致不同的方案选择。似乎方案就在那里，可是你就看不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个成语，似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故事2中，植物园管理人员采取的非常具有创造性问题再现模式来定义花卉被盗的问题，更为奇妙的是，这种不同于常规的问题再现方式竟然发生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它改变了别人们的注意力方向。实际上周围并没有人监督，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好像“看见”了周围的人都在监督自己！这说明，用不同的方式解读事实，实际上还会给人一些潜在的暗示，而这些暗示不知不觉地诱导了人们的思考的方向。“皇帝的新衣”这则故事，则从另一个方面揭开了国王一步一步被愚弄的真相。

我们试图用这两个故事来突出强调问题再现模式和注意力在决策中的重要性。笔者也曾经以决策中的盲点、误区和局限为重点对此加以阐述50，西蒙对这两个问题给予极大的关注，他在本书中不止一次地论述这两个问题。除了在第5章的讨论，在第8章“评论与延伸”部分分析信息时代对组织管理的影响时，他非常郑重地强调了注意力对决策的影响。他说：“限制不是来自信息，而是来自我们注意信息的能力。……信息一直都存在着，直到几百年前人类才知道，我们缺少的只是选择其中一小部分来建立有效概括的依据。51”这句话极具震撼力！他是想告诉我们：注意力及其对注意力的管理永远是管理者在决策中面临的重要问题。注意力就是你有限理性的实际表现，你的注意力被什么牵引，决策的方向就往哪里偏移。再进一步，决策过程中的目标应当如何理解？说白了，目标其实也是限制条件！是决策者从一堆符合其理性的限制条件中挑出一个或者几个自己觉得重要的限制条件而已！希望这种说法没有惊着你。如果你非常熟悉线性规划的目标函数和约束条件的严格定义，在这里，西蒙这个“顽童”又把它粉碎啦！当你把销售收入选为目标的时候，产品单价和销售量就是约束条件，但当你把销售利润定义为目标的时候，销售收入却是约束条件。一切都取决于人的注意和选择！

接着，他在评论组织学习时，把组织对问题再现模式的管理分成了两类：一类是“给学习者提供恰当的问题再现模式”，让成员接受组织特有的问题再现模式；另一类是“组织面临全新的形势，必须创造一种新的问题再现模式来处理，然后让组织成员能够获得使用这种模式的技能”。

其实，用我们现在熟悉的管理语汇来说，就是组织文化的传承与创新的主要内容。显然，如果从组织层面考察，组织成员理性的有限性与组织文化有极其密切的关系，不同的文化造就了不同的问题再现模式。所以他强调：“注意到人类理性的限度，有助于我们理解再现模式重要的原因，以及政策可能蕴含一种再现模式的方式。……再现方式的变更蕴含着组织知识和技能的根本变化。……在关于组织记忆的内容中，最重要的恐怕是组织本身和组织目标的再现模式，因为这种模式（如果组织内部模式并不一致）为界定组织成员的角色奠定了基础。52”可见，从一定意义上讲，组织本身，特别是组织目标，既是其成员赖以决策的前提，也是限制他们理性的重要因素。它们之所以可以理解为决策前提，是因为人们一旦接受了组织中的角色，他就获得了与这个角色相联系的决策权力；之所以又可以理解为理性的限制因素，是因为此时他的注意力就会与角色的要求联系起来，他就会从角色要求的角度对决策问题进行选择性定义。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西蒙的理论框架很好地涵盖了组织文化的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