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倡竞争机制,几乎是与中国的改革开放相伴随的一句名言。与此伴随,中国的各种管理无不深深打上了竞争的烙印,时至今日,我们有必要提出疑问:竞争是不是现代社会的灵丹妙药?
传统中国,除了韩非一类思想家,其他多数人不大提倡竞争。竞争成为中国社会的“主旋律”,是从近代开始的,以严复翻译《天演论》为标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猛然间妇孺皆知。从此开始,中国也似乎真的进入了丛林时代。但且慢,《天演论》是否就是无须证明的公理?如果弱肉强食毋庸置疑,那么,是不是食物链低端的生物早就死绝了?
如果稍加考究,不难发现,严复在翻译《天演论》时做了手脚。本来赫胥黎的原作《进化论与伦理学》除了生存竞争外,还有限制竞争的社会伦理。而严复硬生生把它给腰斩了。说起来,这位精通中西之学的先贤此举实属用心良苦,然而,任何科学理论如果为了“救国”而给它拦腰一刀,那它的科学性难免不受损伤。况且这位赫胥黎本身就已经同达尔文不大一样。如果说,《天演论》就是进化论的全部,那么达尔文复生恐怕也不会同意。
实际上,关于进化论还有一部经典著作,就是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6。这本书强调,生物的进化以及人类社会的发展。更重要的是靠互助合作,其标题全名就是《互助论:进化的一个要素》。在生物界,到处都是合作共生的事例;在人类社会,处处可见互助发展的痕迹。大体上,以种群为界,种群内部,极少看到所谓生存竞争(惟有争夺配偶是例外);种群外部,竞争也是有限度的。把达尔文和克鲁泡特金综合起来,我们可以发现,生存竞争和互助合作,恰恰是进化论的一物两面。但是,《互助论》在中国的普通民众中几乎没有影响,老百姓了解到的进化论,似乎只剩下血淋淋的厮杀一面。
互助合作在生物进化以及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和地位,几乎不用多说。比如,在生物进化史上,从无性繁殖到有性繁殖是一大飞跃,这恐怕只有用合作方可解释(起码要同等看待竞争与合作)。具体到管理学上,正是合作思想,推动着管理学的诞生。科学管理的鼻祖泰罗,特别强调:“资方和工人的紧密、亲切和个人之间的协作,是现代科学或责任管理的精髓。”“当他们用友谊合作、互相帮助来代替敌对情绪时,通过共同努力,就能创造出比过去大得多的盈馀。完全可以做到既增加工人工资也增加资方的利润。”“如果不能用合作与和平的新见解来代替旧的对立与斗争的观点,那么就谈不上科学管理。”7按照泰罗的说法,科学管理就是为了消除对抗而诞生的。如果员工把老板看作强盗,老板把员工看作小偷,以对立甚至斗争的思想来进行管理,那么,不论管理的技术手段多么发达,仍然可以不客气的说,这种管理依然处在前泰罗水平。
当然,管理中不是没有竞争。但是,这种竞争是同合作相匹配的,是有边界的,而不是单纯的对抗。当一个国家内部竞争极为激烈时,外敌就会乘虚而入。当一个企业内部争得你死我活时,市场份额就会悄然丧失。即使是对外竞争,如果没有边界,实施“超限战”,肯定也会使自己元气大伤。君不见,国外大学以终身教职来保证学校实力,而我们以“教授下岗”作为提高水平的鞭子。许多优秀企业在想方设法建立公司与员工融为一体的氛围,而我们有些企业却津津乐道于“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的威胁。尤其是堂而皇之的“把竞争机制引入内部”,杀伤力更为强大。说到底,这不过是由来已久的“斗争哲学”在新形势下的变种而已。信奉“狼图腾”,是不是非要把人变成狼才罢休!
从哲学角度看,这种过份强调竞争甚至公然倡导“狼性”的思想根源,在于竞争与合作的关系没有处理好。过去有一种说法:对于矛盾的双方来说,斗争性是绝对的,同一性是相对的,而且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转化。这种思维逻辑,现在有必要反思,恐怕换一种说法更符合实际:斗争性是相对的,同一性是绝对的,而且斗争也不见得就是各自向相反方向转化,更有可能是通过双方的合作甚至融合向更高阶段发展。即便是斗争,也有可能是对立双方之间的良性挤压,而非恶性排斥。对此,值得理论界深思,也值得现实管理者考虑。没有这种思想上的清理,就无法走向社会的和谐,也无法提高管理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