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从机场起飞的一瞬间,杨大同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何上天如此对我?我是一个从不向苦难低头的人,可是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么多的灾难?”泪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次的飞行好像是他坐过的所有航班中最慢的一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一个多小时以后,杨大同第一个出了机场的大门,虽然身上的衣服很单薄,但是此时的杨大同已感觉不到季节和气温的变化。
出租车司机最会察言观色,从杨大同阴森的脸上就看出他一定是遇上了大事,何况是直奔医院。出租车司机开足马力,仅仅10分钟就跑完了近20公里的路程。
医院里的电梯缓缓升起,随着一声“叮咚,12楼到了”,杨大同急忙冲出了电梯,他快步走到重症观察室的门前,门关闭得不是很紧,还留了一条小缝。顺着门缝,杨大同一眼看见亲爱的妈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周围是氧气瓶、心脏监测器,床边悬挂着输液瓶,里面的液体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滴。
杨大同轻轻地推开门,爸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起来十分疲倦。病床周围除了医院的医疗器械,全都是鲜花,还有一排排的祝愿妈妈康复的卡片。妈妈是老师,为人师表一生,学生都非常敬重妈妈。
杨大同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突然,杨大同的目光停在了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上:尊敬的老师,我们是您教过的学生,您的儿子不在身边,我们班全体同学都是您的孩子,我们愿意每天都来照顾您,一直到您完全康复。
“妈妈!”杨大同失声叫道,爸爸手指放在嘴上,示意杨大同不能大声,妈妈需要安静。
手术后一直昏迷的妈妈似乎有感应,只见妈妈的眼慢慢地睁开了。
杨大同一步上前,亲了亲妈妈的脸,在妈妈的耳边小声说:“妈妈,儿子回来了,我来看您了。”
妈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但脸上充满了微笑,轻轻地拉着杨大同的手,生怕自己的儿子跑掉一样。
正在这时,杨大同的手机响了,安静的病房里,这手机的铃声格外刺耳。杨大同连忙拿出手机,走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来电显示是福斯特总部的电话号码,是林华常用的电话。
杨大同接通了电话。“尊敬的杨总,明天下午4点,在福斯特厦门总部,召开由全球总裁主持的关于福斯特战略的紧急会议,您明天一定要到场。另外,公司向您母亲致以亲切问候,祝她早日康复!请杨总自己也保重身体,再见!”总裁助理简明扼要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当杨大同再次回到病房时,妈妈又昏迷了过去,杨大同轻轻地对父亲说:“我要立刻回公司,很快就会赶回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妈妈床头,看了看输液器,摸了摸妈妈的脸,把周围的被子压了压。这时,他发现妈妈刚才醒来的时候写下的几个字:“营销注定漂泊!”杨大同把纸条捏在手里,轻轻地关上房门,这一次他没有按电梯,而是从消防通道一直冲到了楼底,他边跑边放声大哭着跑出了医院。
下午4点整,在厦门福斯特的总裁室里坐着四位西装革履的外籍人,中间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全球总裁。杨大同虽然从未见过,但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经常出现在海外的一些报刊、媒体杂志头版或头条的新闻里。但是其他的三位从未见到过,他们个个很精悍,让人一见就会肃然起敬,这也许就是我们常讲的素质和教养吧。他们一位是全球财务执行官,一位是全球人事总裁,还有一位是福斯特全球总策略顾问。三个人都不说话,但是从他们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让人感到他们一定是主宰着福斯特明天命运的人。
今天的福斯特格外安静,它褪去了往日的繁华和生产人员的喧闹,这里一切静悄悄的,仿佛从呼吸中都能感到一丝丝的悲伤。往日的笑脸早已随着淡淡的海风而去,整个工厂短暂停工,虽然各地的要货报告还在源源不断地发来。公司不愿把这个悲伤的消息发出去,虽然海外的影响很大,但国内的媒体没有大规模地报道,只是几家沿海的地方媒体做为一个小事件刊登,并没放在明显的位置上。
全球总裁从黑色的牛皮箱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每人一份。全部是密封的,加盖着福斯特集团的大印,并在右上角有一个大大的“密”字。
杨大同接过文件撕开一看,是一份有着福斯特全体董事签名的任命书,上面是中文下面是英文,大致内容是这样的:由于福斯特集团发生重大不幸,林华总裁遭意外身亡,为保证福斯特食品在中国市场不断上升的业绩不下滑,集团启动了全球重大意外紧急措施系统,总部已派出20人的高级团队,全面接管林华在全球的业务。由于中国食品市场处于一个特别的上升通道,根据杨大同先生在中国市场领导团队的表现,经董事会研究决定,由中国区销售总监杨大同先生全面负责中国大区的业务,中国市场的食品业务以杨大同先生签字为准。
当所有在场的福斯特高层都打开了这份重要的文件时,全球总裁用不是很连贯的中文及流利的英文把文件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众人纷纷向杨大同投来羡慕和鼓励的目光,希望他能胜任。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杨大同在福斯特升到这样的位置最少需要20年,所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升职机会。
在全球总裁递交文件让杨大同签字时,杨大同激动不已,这是很多人所向往的,可是杨大同没有签字。他从椅子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深情地握住全球总裁的手:“福斯特公司是我职场生涯的巅峰,我深深地感谢福斯特对我的信任,给我如此大的职业平台,我非常想迎接这个挑战,这个职位也是我梦寐以求的职位,谢谢您,尊敬的总裁先生,可是我要离职。”
“什么?离职?”全球总裁担心自己听错了,用非常清晰的中文问道,而且语速很慢,他生怕杨大同听不明白,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这时总裁身旁的三个人像被弹簧弹了一下,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一脸惊诧。顿时公司办公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是的,尊敬的总裁先生,我决定在我职场生涯最巅峰的时刻辞职,虽然我不愿做出这样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是唯一的,我不得不这样做,这是我的辞职书。”杨大同话音不高,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总裁接过杨大同的辞职书,示意杨大同先坐下,并招呼身边的那三位集团高层,他们四人共同看了杨大同的辞职信。慢慢地由惊诧转向平静了,全球总裁和三位高层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商量和研究,重新起草了一份福斯特集团中国投资书。
杨大同没看到投资书的具体内容,但杨大同隐隐约约知道,因为他的辞职,福斯特集团对中国的投资战略进行了改变,福斯特对食品行业进行全国大规模收缩,减少投资,部分先进的生产线移至海外。
福斯特的这些决定,像一根钢针深深扎入杨大同的心里,杨大同第一感觉就是福斯特食品在中国结束了。当听到福斯特将大量资金转入中国的地产业时,杨大同只有暗暗地祈祷福斯特明天更美好。
总裁在杨大同的辞职书上签了字,杨大同对着这四位公司的高层深深地鞠躬致谢。
在销售总监办公室里,电话响个不停,杨大同的手机也持续不断地响着,办公室里的人谁都没有去接电话。杨大同正在签署一份发往各地办事处和经销商的文件,大致内容如下:各区同事及经销商朋友,你们好!首先感谢你们为福斯特棒棒品牌所做的一切努力,每一件事、每一次活动都凝聚着各位的心血。产品上市到今天,我们共同完成了一个个非同寻常的业绩,我们公司的产品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成为知名休闲食品的前三名,我为各位朋友的付出和努力感到骄傲和自豪。我们一起走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让我铭记在心。本人因家中有事,不能和大家一起并肩战斗了,但我的心永远属于你们,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敬请你们配合我的接任人员工作,万分感谢!杨大同。
杨大同签名的文件通过传真机传向了全国各地。
椅子上堆着一堆堆培训资料和书籍,杨大同蹲在地下,在不停地整理属于自己的东西。昔日的一幕幕飘荡在杨大同的脑海。放弃人生的巅峰是需要勇气的,但是为了亲情,他别无选择。
“杨,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不知什么时候,山姆提着行李站在杨大同身边,他明显比以前憔悴很多,往日的老总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看到杨大同在收拾东西时,他大吃一惊:“杨,这是为什么?”山姆瞪大了眼睛,惊诧地说道。当他看到从传真机上滑下的文件时,胸口不停地起伏。
杨大同没有做过多的解释,用笔在手掌的中心写下了几行英文小字:“妈妈癌症,回家。”山姆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扔下了行李,紧紧地抱着杨大同,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我也回家,我也去看我妈妈,我妈妈也老了。”这位在职场上潇洒的高级经理人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办公室里来了很多人,没有人说话,大家只静静地站在一旁,谁都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大家让两位主持福斯特命运的高层尽情地释放悲伤的情感,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惋惜。但是大家都知道,任何东西都无法与母亲的爱相比。他们默默地在心里祈祷:杨总,好运!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杨大同用湿纸巾轻轻地擦了擦眼角,随后说:“山姆,我先告辞,我的回程航班比你早,保重!”他没等山姆应答,就快步离去,因为多待一秒就会増添十分的悲伤。
杨大同提着那只随他南征北战的黑色大牛皮箱,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心爱的福斯特公司,回家了。
回家的路不是特别漫长,此时一首《故乡的云》概括了杨大同的所有感受。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踏着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的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
厦门回程的航班其实仅仅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但这一次飞行杨大同却感到特别的漫长。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漂浮的白云,杨大同心情特别的沉重,特区打拼的日子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
内心的深处,他深深怀念着福斯特公司。从一个食无定处的小伙,打拼成跨国公司的销售总监,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心里难以割舍。但为了亲情,为了母亲,他毅然地选择放弃。
“对不起,先生我可以和你换一下座位吗?”杨大同抬头一看,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她的突然请求,打断了杨大同的思路。
“可以。”杨大同简短随意地回答,对一个频繁长时间出差的“空中飞人”来说,这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姑娘显得很兴奋,刚换下还没坐稳,头就不停地看着飞机的窗外。
杨大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用手指了一下飞机安全带。
姑娘红着脸,拉上了安全带。一直到飞机即将到达目的地,空姐让大家关起窗户之时,这姑娘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
杨大同有点好奇,轻轻地问了一句:“第一次坐飞机吗?”
姑娘说道:“是的,我出差,厦门。一座漂亮的城市,一路好心情。”
姑娘很大方,反问杨大同:“你也是出差吗?你也是第一次坐飞机吗?”
杨大同笑了笑,一边从行李架上拿出了行李,一边回答她:“我有时一天要坐三次飞机。”
“你吹牛,除非你是航空公司的。”
杨大同没有太在意,苦笑了一下,轻轻地对小姑娘说:“我没有吹牛,我是福斯特公司的销售总监,不,原销售总监。”
“销售总监也不可能一天坐三次飞机旅游啊?”别看这姑娘一路没有说话,可是说起话来却是伶牙俐齿。
这让杨大同较真起来:“我所在的公司是个跨国公司,出差是经常的事情,你知道棒棒品牌吗?”
“棒棒品牌谁不知道啊,很好吃的。我经常吃啊,难道你是做棒棒品牌的?”
“是的,我负责中国市场。”杨大同一脸严肃的样子。
“像你这样衣冠楚楚的人我见得太多了,除了会吹牛哄女孩子之外,你们啥都不会。”
小姑娘这样一说杨大同着急了,在飞机的过道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行李箱,拿出了福斯特的胸牌。
后面要下飞机的人开始叫了:“喂,喂,前面的快点啦,要谈恋爱回家谈。”后面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整个机舱里哄堂大笑。
不过这姑娘非常沉着,装作没听见,但还是十分不好意思地匆匆下了飞机。
从飞机上下来,一直到出口有一段不短的路。杨大同和这个姑娘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各自拖着自己的行李,走向了出口。
杨大同此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姑娘一年后成了他的妻子。
到了出口,两人各自要离开。突然小姑娘停住了脚,向杨大同递上了一张名片,对杨大同说:“尊敬的福斯特销售总监你好,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再见。”姑娘转身上了一辆出租车。
“等等,”杨大同大声地说道,“我的电话是……”但这姑娘坐的出租车已开走了,姑娘摇下了车窗远远地向杨大同挥了挥手。这一刻,杨大同突然想起了妈妈对他说的话:“孩子,漂泊在外,还是家里好,你已经快三十了,该成家了。在外千好万好还是家里的媳妇好。”
杨大同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刚才那姑娘坐在车上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他手里的这张名片越握越紧生怕被风吹走了。
一路狂奔,杨大同没有回家,直奔医院去看他亲爱的妈妈。
医院的病房里,妈妈安静地躺着,手术很成功。杨大同微笑着坐在妈妈的身边,小声地在妈妈的耳边轻轻地说着:“妈妈,我回来了,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伴着你,永远地在你身边,儿子回家了,亲爱的妈妈。”
妈妈眼里含着泪花,是幸福的泪花。可是妈妈清楚杨大同放弃了什么,一切都归零了,未来对孩子也是巨大的挑战。妈妈对杨大同说道:“孩子,人要以事业为重,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何必辞职,有一份好的工作多不容易啊,太可惜了!”
杨大同轻轻地笑了笑:“妈,您别操心了,您好好养病吧,我虽然选择了放弃,可儿子从来不会放弃选择,您还不相信您的儿子吗?我回来是准备读书的。”
“读书?”
“是的,妈妈,我报考了经济类的研究生,打算一边学习,一边工作,还可以照顾您。而且我有女朋友了,我马上要结婚了。这样的选择多好啊,您就放心吧,我会给您一份满意的答卷,您的儿子一定是最优秀的。”
当杨大同说出自己的打算时,病房里传来阵阵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