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不可复制的管理经验:西南联大为何无法超越

管理经验复制,其结果往往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然而,从成功的经验中认知管理机制,悟出道理,则大有裨益。

读历史,读著名企业的成长经历,读那些非常典型的案例,总会引起人们模仿的冲动。然而,我们必须清楚,相当多的管理经验,都是不可复制的。管理拒绝拷贝。中国有一句成语“东施效颦”,需要牢记。

比如,拿破仑打遍欧洲无敌手,然而后来法国那些一个个以拿破仑为楷模的将军,几乎都在战场上失败得一塌糊涂。出身穷苦且当过和尚的朱元璋当上了皇帝,并不意味着所有穷和尚都能当上皇帝。数不清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管理中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越卓越、越典型的案例,越不可复制。

在中国的大学管理中,西南联大已经成为一个经典,而且几乎是无法超越的经典。然而,西南联大的辉煌是如何形成的呢?凡是关注这一现象的人,都不能忽视它的特殊背景,即战争的影响。日寇侵华的炮火,打破了华北的宁静,于是,清华、北大、南开等名校,辗转大半个中国,来到昆明组建了西南联大。战争期间,一切都得因陋就简。宿舍是临时搭起来的茅草房,教室是土墙铁皮顶的临时屋,大多数搬不动的实验设备,必不可少的图书资料,能够带到昆明的只是极少部分。这样的物质条件,恐怕是中国大学历史上最恶劣的。然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它创造出了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迹。

这个奇迹的发生,有一个很重要但往往不被人提起的原因。在战争背景下,西南联大的教师基本上都“不搞科研”,而且教学也“不正常”。没有设备,无法进行必要的实验;缺乏资料,无法进行学术上的爬梳;时时响起的防空警报,使人们无法平心静气从事研究;前线消息一日三变,人心牵挂时局而无法专注于书本。这些因素,都使得西南联大不可能按部就班地组织正常的教学科研活动。那些教师不用再忙着写书撰文,不可能一头扎进实验室,于是,只好把自己的大量精力、把自己的学术兴趣都放在与学生的交流上。战时的条件又使得教学活动高度“自由化”,教师想讲什么就讲点什么,学生想学什么就学点什么,一切全无“章法”,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正是这种特殊的方式,造就了西南联大的一代英才。

那么,这种成功的经验能不能复制?比如,有人认为,当今的大学,就是因为科研压力过大而不能使教师专注于教学,主张放松对高校教师的科研要求。单纯从现象上看,这种主张几乎同西南联大的“不搞科研”不谋而合。然而,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今天的大学也学西南联大“不搞科研”,不但收不到当初的效果,而且还会南辕北辙。原因很简单:当初西南联大的那些教师,在正常情况下个个都是搞科研的好手,已经形成了沉醉于科研之中的习惯。到了昆明,没有科研的条件,只好同学生神侃,把科研的想法和做法渗透到教学中。当今的高校教师,恐怕不能同那时的教师相比,相当一部分人不是没有客观条件搞不成科研,而是根本就不是搞科研的那块料子。西南联大的教师是没有科研条件憋得慌,只好投身教学;当今有些教师是肚子里没货,拿不出东西来充实教学。如果我们现在简单地从表面现象上模仿西南联大,让教师不搞科研,说不定,教学没搞上去,麻将桌会多出几张;教师与学生之间的月下神侃不会出现,消闲娱乐场所反而会增加不少业务。从管理的角度看,西南联大不可复制也无法复制。

以此推论,任何成功的经验,都有其具体的背景和条件。自然科学研究,在完全掌控条件的前提下,实验结果可以重复。而社会科学研究,不可能完全掌控所有条件,因此,重复的几率不高。社会生活和实践,条件的差异更多更大,某一情景重复出现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即便是自然科学研究,实验室能够通过的不见得就能通过中试,更不见得就能大面积推广。在管理中,如果不顾条件差异盲目效仿某种经验,很有可能就应了一句老话:“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那些管理典型案例的全部意义,是让人们从中得到机理性和普遍性的认识,而不是提供一个复制的样板。典型是供思考的,不是供模仿的。

1989年,笔者当时还是一名讲师,承蒙一位先生厚爱,提名让我当了某次硕士生答辩的评委(当时因为高级职称人数有限,政策允许讲师进入答辩委员会)。这次答辩是在宁夏大学进行,只有两个学生,答辩却进行了两天,而且方法也很特殊。很简单的规范操作以后,就开始了讨论,后来的全部时间和讨论热点都聚焦于当时的社会风波。在宁夏大学的招待所,开着电视,看着新闻,教师与学生一块神侃胡扯,古今中外,无所不谈,看起来似乎漫无边际,但却渗透着学术内容。正是这种表面近似闲聊的答辩,使参与的学生和教师双方都得到不少启发。事后我们都觉得,这种聊天答辩要比一板一眼的正规答辩收获更大。但是,这种情况只有在特殊条件下才能出现。后来笔者参与的主持的答辩并不少,但是很少有这样的效果。由此可以联想到,任何时候,对成功经验的学习,实际上都是一种再创造过程。齐白石对跟他学画的学生称:“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