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疏偏私、区别对待是祸乱之源

管理,最怕的是什么?细想一想,还真就是一个字:仁。

仁者,爱人。对一个人的爱容易,天荒地老、奋不顾身、舍己为人,都不难;但爱怎么能做到无偏无倚呢?从逻辑上就不可能。所以孔子发明了推己及人,由孝悌(血脉)外扩到家族(血亲)、同宗、同乡、同学、同事、同年到老师、长官、皇帝。

但是就管理者来说,反过来也是由亲及疏、由近及远,比如皇帝,先爱其本姓家族,再爱皇后妃嫔及其家族,再爱百官,再爱士、百姓,这样的仁,就成了最大的不仁。这是全世界所有等级制度在管理上的逻辑问题。这是古今中外,到处可见的世俗逻辑。

所有的宗教,都是在反世俗逻辑:佛教讲众生平等,基督教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伊斯兰教讲在真主面前人人平等,老子说在道的面前,万物、百姓皆是刍狗,没有高低偏私,都是一样生生死死。

应该看到,这里所谓的不仁,恰恰是一种“道”。无私心者,百姓自然乐推而不厌;无偏私者,自然没有亲疏等级,下属都在各尽其力,各尽其分,各得其所。

平等理想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基督教如何征服罗马帝国:这些新信仰究竟具有什么优点,能使半个罗马、半个帝国接受?一部分是因其不分阶级、不分种族的特性;他们接受所有的民族,所有自由人及所有奴隶,而漠视门户与财富的不平等,更使人得到慰藉。

他们的寺庙做得很宽敞,以欢迎人民进来,正如奉祀神同样重要。西布莉和伊希斯都是圣母,最知道人的痛苦,她也和数百万遗媚一样哀痛。她们能知道罗马诸神所罕知的事情一一战败者的空虚心灵。人们渴望回到母亲身边者多,依靠父亲者较少;遇到狂喜或极度痛苦的时候,总会自然出口叫一声妈。因此,男人和女人都能自伊希斯和西布莉两神得到安慰和庇护。

人们常常复诵的可爱的祈祷词,所呼唤的也不是处女玛利亚,而是享儿子福的圣母玛利亚。

这些新信仰不但更深入人心,其悲欢交替的圣歌行列,也使人的想象和意识十分精彩动人。而其给人带来新勇气与新精神的神学仪式,又多诉之于人生常事。

新的帝国只是征服阶级的化身,却不属于无权势的大众平民。专制君主高高在上,打击参加者而合并市民于一国,于是便在底层产生个人主义,而感染全体大众。在饱尝臣服、贫穷、贡献或剥削的生活之后,对个人不朽与无穷快乐的诺言,就是东方诸信仰的最后的和无可抵抗的吸引力。也正是基于基督教的吸引力,基督教综合、吸收并征服其他宗教。整个世界似乎正在协力同谋,为基督教铺路(《世界文明史:恺撒与基督》)。

万物平等、众生平等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佛教进入中国或者如有的学者所言“佛教征服中国”,靠的也是众生平等、普度众生的精神。中国历史传统里,并不是没有万物平等的思想,老子“刍狗说”的平等思想没有被后世继承,儒家的等级亲疏观念占据了主流意识形态,这才给了东汉末年开始的、北魏达到高峰的佛教早期转入,铺垫了道路。

乱世之中,无休止的杀戮之世,命似蝼蚁的惨酷现实,让礼治、法治、无为而治都失去了充实人心的力量,只有众生平等、自觉觉他、普度众生的信念,才能让人获得生存与奋斗的勇气。

对于万物来说,差别不是问题,亲疏偏私、区别对待、双重标准才是问题。对百姓来说,有差异也不是问题,按亲疏分配权力与资源,因情感偏好对人有不同标准,才是问题。老子所在的王朝,依靠“封建诸侯,宗子维城”实现了“小克大”(周旧邦对大邑商的征服),是一个典型的亲疏、等级制度,即所谓的宗法制。

孔子毕生追求的,就是这个周公创制的制度,而老子作为这个制度的“内部人、既得利益阶级”,却否定了宗法制的合理性。原因就是两个字:不道——不符合道的精神。

道的精神是什么?就是一切平等,无私无偏。圣人对百姓,总是“如以慈卫之”,却无偏爱之心,以百姓为刍狗。尊者,尊之;不尊者,亦尊之。也就是有钱有权的人,尊重他;没权没钱的人,也尊重他。这才是真正的尊重。其他如赞美、信任(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得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得信也),也是如此,这就是得道的圣人之道。

新儒家将孔子有亲疏分级的“仁”改造成无差别的博爱之仁、平等之仁,是受了佛教众生平等、慈悲舍己观念影响的产物。此时的“仁”,与老子的“道”与“德”,佛家的“慈”与“悲”,属于“同义而异名”。但是,不能用这个经过改造进化的仁的观念,来理解老子思想里的“仁”与“不仁”。这是必须注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