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是巫术。除了因人、因地、因时而异,还须彼此相信,才能入症显效。
年轻人说: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爱情就成了婚姻。
时相派说:在对的时间吃到对的药,毒物就成了仙丹。
这些都是正宗的玄学。若不在高维度理解,鬼知道什么是对的时间。
西医是科学。讲求标准化,这是工业思维。现在又加上商业思维,偏爱有钱人。
普通人打疫苗、输血,也离不开西医。作为修理人体的技术,西医不可或缺。
打了急救电话,医院不敢派中医大夫,会被人打跑。观念使然。
中西医结合,不敢想象。原理上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来自感应,一个源于解剖。
当年的赤脚医生,中西医都会一些。虽不乏民间高手,也只能在村里应付日常小疾,上不了大台面。
廖原先生的母亲,却是一位贯通中西医的老大夫,一直到八十岁,还在医院坐诊。
排队的病人永无休止,阿姨只好不喝水,怕上厕所耽误时间。看不完,也要挨个慢慢看。日复一日,就患上失眠,每天只睡四小时。
不过,她在走路的时候,步履轻盈。看背影,显得比廖原先生的姐姐还年轻。
她是金鸡胶囊的配方人。当年还在梧州医院妇产科,带队下乡时,试出这个妙方,评上了集体奖,每人得到一条漂亮毛巾,多年不舍得用。
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阿姨已经是享受政府津贴的妇科权威专家。
有关阿姨的故事,都是听廖原先生零星讲起的。
这次在三娘湾,终于见到了本尊,满心好奇,却不知从何问起。
每天晚饭后,我老婆都要拉上廖原夫人黄锦秋老师,在远处吧台研讨家庭工坊,什么做酱油磨豆腐之类的。廖大姐夫妇爱到海边散步。我和廖原先生陪着他父母在茶棚闲聊。
廖原先生的父亲是老军人,坐姿笔直,不苟言笑。
阿姨则是满面慈善,始终笑眯眯的,话也不多。
每晚九点多钟,叔叔便起身,回房休息。
阿姨跟我们坐到半夜,还炯炯有神。
我问到了中医和西医的对比。
阿姨说:熟悉的人,尽量用中医,互相都愿承担风险。他们怀小孩,我把把脉,就知是男是女,不用去照仪器。有些病,看看掌纹就行。
廖原先生插话:黄锦秋的子宫肌瘤,只让她开了七副药就好了,总共不到二百元。后来,黄锦秋的妹妹也是子宫肌瘤,非要做手术,折腾半年多。我这小姨子,不信邪。
我问阿姨:你也劝不住吗?
阿姨说:要尊重病人。有的病,必须靠西医,比如,女人尿瘘,偏远地区的穷人才会得。病人浑身恶臭,丧失劳动能力,常被家人遗弃。我跑了不少山区,做过一千多例手术。她们没钱进城看病,所以市场上没有专用器材,我就自己设计工具,托人做了几把,至今还在家里放着。我带的博士生,没人愿学这个,在城里用不上。
这是阿姨讲的最长的一段话,听得我捶胸顿足。她依旧表情慈善,像在说远古。
阿姨爱用手机拍照,然后发微信朋友圈。看到点赞的人多,就统一回复:谢谢亲们。
第四天下午,老两口要回南宁。
临走时,阿姨问了句:我的鹩哥呢?
薛老师把手上的笼子递给她:忘不了,在这呢。
阿姨掀起鹩哥的盖套,它便开了腔:你好,再见,我在南宁等你。
我惊问廖原先生: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还有这么个怪物,阿姨真是深藏不露。
廖原先生盯着鹩哥:不敢让它露面,人来疯。从小跟复读机学艺,比相声演员厉害,说话不重样、不胳肢,能把人逗死。
乖乖,跟它玩,竟有生命危险。
可想而知,阿姨的生活,在八十岁退休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