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他尽管在管理学领域享有盛誉,但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个管理学家,强调自己是个科学家。他把自己的生活轨迹概括为“政治科学家、组织理论家、经济学家、管理科学家、计算机科学家、心理学家和科学哲学家”(见《我生活的种种模式——赫伯特·西蒙自传》序,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作为中国科学院的外籍院士,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司马贺。
以管理学家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西蒙是第一人。他的理论,对管理学的发展有着方向性的影响。西蒙在大学时就形成了复合型知识结构。他先学的是政治学,大二以后,他系统学习了物理学、心理学、计量经济学和逻辑学。他的博士论文,实际上就是影响巨大的《管理行为》一书的雏形。博士毕业后到伊利诺伊理工学院任教,承担的课程有宪法学、城市规划、地缘政治学、合同法、统计学、劳动经济学、运筹学、美国史等等,还开设过科学哲学讨论班,其后又到卡内基大学担任行政学教授和工业管理系主任,以他为中心,形成了卡内基学派。50年代以后,他转向心理学研究,并开始在计算机技术领域的创新,是人工智能的创始人之一。
西蒙在管理学上的最大贡献,是提出了有限理性。此前,经济学和管理学的经济人假设,都立足于完全理性。但西蒙发现,现实中的人类理性是不完全的,要受到多种限制。人类的知识从来都是不完备的,完全理性要求行为主体具有完整一致的价值偏好体系,实际无法做到。人类大脑并非在某一时间就掌握了所有的结果,而是随着对结果偏好的转移,注意力也会从某一价值要素转向了另一种价值要素;价值偏好的转移,使人不可能在初始状态对各种价值精确排序和加权。人们还要受行为可行性范围的限制。每种备选方案有各自后果,人们不具备每个备选方案所导致后果的所有认知,许多方案无法进入行为主体的评价范围。通俗地说,人的知识是局部性的,偏好是不断变化的,预测是不准确的,可使用的工具和技术是有限的,能够应对的选择不可能无穷多,所有这些,决定了人们在做出选择时不可能达到最优,只能从满足最低需求入手,不满意再追求改善解。有限理性的提出,在经济学和管理学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需要指出的是,有限理性也是理性,并不包括非理性)。
从有限理性出发,西蒙提出了满意型决策的概念。人类可以通过对行为过程的密切观察,探索原来没有进入视野的可能方案,扩大可行方案的抉择范围。只要没有强烈的外部性,实际决策过程往往不是穷尽一切可能方案,而是划定一个只包括有限变量和有限结果的封闭系统,以帮助人们部分地克服知识不完备性。用西蒙自己的话说,“在经验科学中,我们只想逼近真理,我们不幻想我们能找到一个单一的公式,或者甚至一个相当复杂的公式,能掌握全部真理,并且不包含其他东西。我们安心于一种逐步逼近的战略。”
西蒙指出,组织实际上是一个人类群体的信息沟通及其相互关系的复杂模式。组织向它的成员提供决策需要的大量信息,并确定了成员的决策前提、预定目标和行为态度。组织结构会影响到管理人员以及他们的群体行为选择。组织向其成员施加影响的关键是决策前提,而不是决策本身。决策前提分为事实前提和价值前提。价值要素和事实要素的区分相当于目的和手段的区分,是可以转化的。
在巴纳德理论的基础上,西蒙进一步指出,组织的作用是克服群体行为的不稳定性。所以,组织设计不在于结构多么清晰,而在于能否形成价值选择和认同。组织具有以下功能:第一,克服个人知识的局限,形成决策的信息前提。第二,帮助组织成员了解其他人的行为趋向,使群体形成协作关系。第三,组织可以形成稳定的目标体系和价值尺度,获得行为的整合性和一致性。
西蒙的决策程序分析是与他的认知科学研究相关的。他把决策过程分为四个阶段:信息活动,设计活动,选择活动,审验活动。这个四步走的决策过程,是一种认知逻辑。它不是单一线性的,而是多层次的循环。但总体过程是逐一给出下列答案:问题是什么?解决问题的方案是什么?哪个方案要好一些?选定的方案要不要修正?
西蒙把决策的心理基础归纳为学习、记忆和习惯三个方面,由此形成决策的两种模式,一种是“刺激-反应”模式,另一种是“犹豫-抉择”模式。所谓直觉,西蒙认为是固化了的习惯。能不能通过学习和训练养成良好的习惯,是事业成败的关键。
有趣的是,西蒙爱好国际象棋,他的许多理论发现,都同国际象棋有关。在认知心理学和计算机科学的研究中,国际象棋帮了他的大忙。在自传中西蒙说:“象棋对认知科学的重要性不亚于果蝇对现代基因学的意义——它是一种无法估量其价值的标准研究工具”。正是对象棋大师复盘的探究,使西蒙对直觉有了新的解释。而他的棋艺,又产生出“启发式搜索”和“适应性积累”概念。西蒙作为一个科学家,在生活与工作的融合、游戏与事业的相长方面,给世人做出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