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行人很少,没有汽车通过。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小路两边的围墙内是一所大学,而且整条路上没有一家店铺,这才是导致幽静的根本原因。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寻找这个原因呢?
安心于幽静中不是更好吗?
当我们用尽心思寻找安静的原因的时候,我们内心已经失去了安静。到底是外在的安静重要,还是我们每个人内心的安静更加重要呢?外界的安静能够给我们带来内心的安静吗?
也许我们不但不需要安静,反而很害怕安静。当不小心处于了安静状态,我们会马上去寻找某些东西填补。
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我们对充实的追求与安静是对立的吗?
对充实的追求难道不是我们头脑中的一种想法吗?
如果我们没有随时观察自己的习惯,也许无法看到我们自己的想法,从而不知道那只是我们的一个想法而已。而且,这些想法有时隐藏得很深,它们会成为我们的潜意识和无意识,因此,我们也许不承认那只是一个想法。
不管它是什么,只有通过对自我的观察才能发现真相。
而安静是什么呢?它是一个想法吗?
显然,内心真正的安静是在头脑中没有任何的想法和念头,既不存在追求充实感的想法,也不寻找追求安静的想法。那么,追求充实感的反面,应该是追求安静的想法。真正的安静不是任何事物的反面,因为在那种状态中没有任何思想,而一切的对立都是思想的产物。
小路两旁种的是柳树,在这个南方城市中是不多见的。这些柳树看起来已经很老了,粗大而沧桑斑驳的树干伸向两边,大部分的树枝都透露出腐朽的征兆。由于道路很窄,柳树上长向路中央的树枝都被剪掉了,它们苍老而残缺的身躯向上及向外伸展着。在这个不长的小路上,只有一个做生意的人,那是一个鞋匠。他凌乱而有些脏的工具显得与这条小路很不相配。此时没有生意,他躺在椅子上,不知是否睡着了。
他在内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是愿意这么舒服地躺着睡觉呢?
还是希望有更多的生意而忙碌起来呢?
在小路的尽头,有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修车人是一个中年人,不过,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也许他更年轻一些,黝黑和粗糙的皮肤掩盖了他的青春。此时也没有生意,他坐在小板凳上,与一个收废品的人在聊天。这个收废品的人也没有生意,显然,他们通过闲聊在打发无聊的时间。一个老年人坐在他们旁边发呆,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他们的面孔都是呆滞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如果我们认识不到自己受到局限,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认为自己受到自己的局限,那么,我们就会认为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我们并不是说内心之外的客观事物不是我们直接感受到的样子,春天到了就是春天来了,而当冬天到来时,大家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生病时会感到难受,一天不吃饭会感到饥饿难忍。我们是指心中的想法、看法和观点等,它们被我们不自觉地投射到外界的客观事物上,然后客观事物就附加上了我们的主观看法了。
这并不是在推理,当然也就不是思考的结果,这只是看到的一个事实。苹果就是苹果,春天就是春天,疾病就是疾病,而那些对苹果、春天、疾病的看法、观念、感受等是我们的头脑产生出来的,因此,我们看到的世界实际上是我们的这些看法、观念、感受等,或者说,我们是带着这些看法、观念、感受等在看客观事物。
如果我们认识到的世界其实只是自己头脑中的看法、观念、感受等的投射,那么,我们自然会认为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因为我们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看法、观念、感受等,而不是外在的客观事物,当然也不是别人头脑中的世界。
当我们在某个片刻停止一切思想时,我们就会看到完全真实的客观事物。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并没有记忆,因为记忆本身也是思想,我们也就无法回忆起那一刻的感受,也就是说,我们永远无法认识到什么是真实的客观事物。因此,只要我们开始认识外在的事物,我们的头脑中必然是出现了思想,涌现出各种看法、观念、感受等。花是客观存在的事物,但是花的可爱与不可爱则是我们的想法,春天是客观存在的事物,但是春天的美好及对其来去匆匆的感叹是我们的想法。
此时,我们看到的世界是可爱的花和美好向上的春天,这就是我们看到和感受到的世界,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真实看到和感受到的世界,我们认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我们不用推理和证明,在认识外在的客观事物时,每个人的看法、观念、感受等是不一样的。也许另外一个人在此时看到的是一个没有鲜花,以及春寒料峭的世界,当然,这就是他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世界。
这有问题吗?显然,没有问题。我们各自看到了不同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我们自己亲身的感受。但是问题在于,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我们总是认为世界就是我们认为的样子,而别人的看法、观念、感受等是错误的,我们如此看问题仅仅是因为别人的看法、观念、感受等与我们的不同。然后,我们的世界中就开始增加了更多的冲突和矛盾,充满了说服、被说服、争论、压制、权威、委屈、被迫等。难道不是吗?
古希腊有一条格言说,人通常被对事物的看法,而不是被事物本身所困扰。问题在于,我们经常将事物本身与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混为一谈,我们看到和感受到的世界其实是我们的思想与客观事物的混合物。我们越是有思想,就距离客观事物越远,直到我们觉醒的那一天。不是说思想是不对的,而是说如果将思想混同于客观事物本身而不自知,我们的麻烦就出现了,这个麻烦就是源源不断地冲突。
但是,我们平时并不是如此看麻烦的,我们往往将麻烦的原因归结为一些外在的因素,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探索自己内心深处的思想,以及这些思想产生的根源。我们总是认为麻烦都是别人带来的,我们自己无能为力也是由于受到了客观条件的制约,总之,我们不认为我们自己有问题,因为我们体验到的就是我们的思想在客观事物上的投射。执行者和裁判者是同一个,都是我们的思想。
当我们坚定地认为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就表明我们是已知的,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我们已知的只是自己投射到客观事物上的自己的思想。我们停下来仔细观察自己的内心,是否发现这个事实:一旦我们坚定地认为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我们就认为自己知道了。如果我们没有深入地观察自己的内心,我们也许不承认这一点,甚至还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谦虚的人。
但是,真正谦虚的人是指那些心中没有固有观点的人,而不是指那些可以放弃自己的观点而接受别人观点的人。后者的谦虚是做作的,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骄傲,难道不是吗?要想发现这一点,仍然需要我们深入观察自己的内心,这并不是说只有你我的内心充满了骄傲,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我们不能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过于特殊的人。我们仍然需要进一步探讨,这里所说的“特殊”并不是“普通”的反面,而是说我们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比如,我们都有嫉妒心,不是吗?而且,虽然我们嫉妒的对象不同,难道嫉妒的感受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我们没有通过自我观察而直接否认和承认以上的观点,那就说明我们现在正是认为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说明我们的内心是已知的。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在日常的人际交往时,在共同探讨问题时,我们就是从已知出发,而不是从未知出发。这种差别会带来什么不同的结果吗?这正是我们要讨论的核心。当从已知出发开始讨论时,我们遇到的问题往往是谁对谁错、同意与否、说服与被说服等。当从未知出发开始讨论时,我们关心的问题是对方为什么有这种观点、支持对方观点的证据是什么。
恐怕我们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否认,从未知出发才是合理和有效的,因为我们没有将能量浪费到那些与解决问题无关的情绪、权威等因素上。当我们从已知开始讨论时,只要对方与我们的观点不一致,我们不是拒绝接受对方的观点,就是屈从于压力而勉强接受。总之,我们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彼此的观点上,或者说,集中到对自己观点的辩解和对对方观点的反驳上。显然,此时我们就无暇顾及问题的本身。因此,我们不是没有能力解决问题,就是根本就没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解决问题上,我们可能会认为针对彼此观点的讨论就是在解决问题。
我们在头脑中已经清晰地认识到,我们各自的观点并不是问题本身,它们只是我们的观点而已。那么,我们也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事实,即问题的解决方案并不在问题之外,而是在对问题本身的探索过程中产生的。因为我们对问题的看法与问题本身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问题的解决方法是客观存在的,我只是发现了它,而不是发明了它,因此,我们只有在对问题本身的探索过程中,才有可能发现问题的解决方案。它就在那里,但是,如果我们满脑子装满了自己的思想,甚至坚定地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事实真相,那么,我们就失去了发现问题的真正的解决方案的机会。
不过,如果我们没有深入观察自己内心的习惯,我们就无法发现自己是带着已知的观点在看问题,当然,我们也就不会承认这一点。而且,这些已知的观点往往隐藏很深的,它们不易察觉地占据了我们的头脑。比如,“潮人”这个词本来是指那些“引领时尚,思想超前的人”。但是,我们每个人对超前的东西接受的意愿不同,当我们不太赞同过于超前时,我们说某个人是“潮人”,实际上隐含着我们这样一个观点,即认为他们是非主流,总是特立独行,他们太过于重视自己个性的张扬。
如果我们很欣赏时尚和思想超前,我们在称呼别人为“潮人”时,就会隐含着我们另外一个观点,即认为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他们是潇洒生活的创造者,他们不愿意模仿别人,而是按照自己的风格和想法做他们自己。大家对“潮人”这个词的理解各不相同,以及在社会层面这个词的含义一再被重新定义,正是表明了我们各自在头脑中存在着明显的观点。每一个不同的理解,就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潮人”形象,我们自己的观点就隐藏在我们对“潮人”的不同理解中,隐藏在我们的态度、情感、语气之中。而这一切我们难以察觉,因为它们就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