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伟大才能理解另一种伟大

斯宾诺莎带给歌德的心灵震撼,与阅读本章所产生的感受息息相通:在这里我充分感受到了净化情感的东西:一幅超出物理世界和道德世界之上的广阔而自由的图景呈现在我的面前。但是,把我拉向斯宾诺莎的主要力量,却是在他的字里行间闪闪发光的无限的无私精神。“真正爱神的人切勿希望神反过来爱他”。这一绝妙的格言,连同所有支持这一说法的命题,所有从这个格言得出的结论,都是我一切思想的主旨。

斯宾诺莎的平静程度和我在各个方面的强烈努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的数学方法是对我的诗人的观察和描写方式的补充。他的形式处理,有些人可能认为不适用于道德主题,却促使我热切地向他学习,毫不保留地崇拜他。

显然,伟大是相通的,普世的,只有伟大才能更清楚地理解另一个伟大,就像站在一个顶峰才能更好地看见另一个山峰。那些昭昭察察、自以为是的俗人,是不可能理解伟大究竟是什么,他们只会跟着大众的潮流表达肤浅的态度,匍匐在每一个山峰之下,既看不清身在的山峰,更可能一叶障目,看不见另外的高峰。即使当一个新的伟大在他身边,俗人也依然视若无睹,甚至挖苦嘲笑。

司汤达《红与黑》里,有人只是看到于连的野心,或者一个梦想拿破仑革命的危险分子,却不知于连代表的不是野心,而是人类“热情的冒险”,对平庸的蔑视,这正是拿破仑那被黑格尔称之为“骑在马背上的世界精神”。

只有伟大才能通向另一个伟大,只有后来者的伟大才能传承前人的伟大。如果没有后人的伟大,先人的伟大也将黯淡无光。在中国古代思想史的2000年里,对于老子的理解一直是“侏儒式”的注释传承,甚至可以说是每下愈况,而不是举一反三。尤其在魏晋玄学之后,无论道家内部或是儒家文人,对于老子的理解都变得粗鄙不堪,这难道不是一种中国古代思想“矮化”的根源之一吗?

伟大思想是一座高山,如果不对它有足够的尊敬,不可能到达高山的顶峰。伟大思想需要同样伟大的回响,哪怕是反对、否定,也必须是伟大的,才能推动整个族群“观念的进化”。我会反问,你们曾否多次地问过自己,在地球上每建立一种理想需要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需要诋毁和曲解多少事实?尊奉多少谎言?搅乱多少良心?牺牲多少神?为了建造一个圣物就必须毁掉一个圣物,这是规律。如果有谁能够证明规律失灵,敬请指出(《论道德的谱系》)。

像尼采这样对“观念”这一事实,能够达到这样举一反三思考水平的,中国的思想家里,并非没有,如二程、朱熹、王阳明、李贽、戴震、黄宗羲等对于孔子、孟子儒家思想体系的认知进化,如慧能对于佛家观念系统的认知进化,都有过。

独独对于老子思想,中国古代的注释家里,都走向两个方向,一个是庄子的隐士方向,另一个是韩非子的权谋方向,恰恰都不是老子思想这座高山主脉的“最高峰”。这才是老子最大最深的寂寞:荒兮,其未央哉!惚兮,其若海;恍兮,若无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