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的一声汽笛长鸣,一列绿皮火车缓缓地驶出一座北方小城,它带着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向中国的东南方向驶去。
二十年前,22岁的杨大同第一次离开家乡,想要去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车窗外,农田、树木、房屋、小桥、流水,一道道美丽的风景,他却无心顾遐。耳边时时想起爸爸、妈妈临别时的话,“孩子,在家能生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流浪,为什么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很多乡亲们去南方闯荡,过年的时候,个个风风光光地回来。从不服输的杨大同,也决定出去闯荡闯荡。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他与一个关系很好的老乡通了一次电话,他告诉老乡他要去找他。老乡吓了一大跳,立刻回答:“不行啊,大同,你不能来,这里虽然到处充满着机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这里,但是大多数都落荒而逃了,我目前也是一无所有,我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别来了。”
杨大同的心早已飞向那长满棕榈树的南方,倔强的他挂上了公用电话,头不回地去了车站。他认定了的事,一般人很难说服他。杨大同买了车票,一口气跑回家,跟爸妈说了他的打算。
爸爸什么也没说,妈妈的泪水流过眼角,起身回屋里了。大约十多分钟,两眼红红的妈妈拿出20张10元的钞票,哽咽地说:“孩子,这是咱家一年没吃肉省下的唯一的一点积蓄,你带着吧,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侯。”
杨大同默默的接过钱,坚定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要赚到一万块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旅客朋友们,你们好,现在是午饭时间,列车供应盒饭,有到餐车就餐的旅客请抓紧时间,祝大家旅途愉快!”播音员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杨大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有的在吃方便面,有的在买盒饭,旁边的大妈边吃边自言自语:“哎,还是女儿好,这么多茶叶蛋,我能吃好几天啊。”对面一对情侣正笑嘻嘻地互相喂着巧克力,杨大同下意识的紧了紧裤带。
一辆卖盒饭的车经过,他小声问道:“多少钱一盒?”
“十元!”推车的那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冷冰冰地说道。接着她又提高了嗓子大叫一声:“要不要!”杨大同摇了摇头。她丢下一句:“看你也卖不起,穷鬼!”推着车继续吆喝着向车箱那头走去。
车轮碾压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列车前方到站,鹰潭车站,要下车的旅客请您做好准备,本次列车停站15分钟。”播音员的声音又一次的响起。
鹰潭站是一个中转大站,站台上人群熙熙攘攘。
“盒饭两块啊,有菜有肉啊,快来买啊,快啊!”一个孩子的叫卖声传来,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几盒盒饭,在车窗前来回走动。
杨大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块钱?心里暗喜,太好了。“喂,卖饭的,多少钱啊?”
小孩用狡诈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杨大同,说道:“两块一盒。”
“我来一盒”,杨大同从内衣口袋非常小心地摸出一张10元的钞票,把头伸出窗外,递给了窗下卖饭的小孩。
小孩接过钱,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我的饭,我的钱,强盗!强盗!还我的钱啊!”任凭杨大同怎么样地叫喊,回答他的是一阵阵无序嘈杂的脚步声。
“算啦,小伙子,出门在外,要警惕啊,你干吗不叫他先拿饭给你,或者一手拿钱一手拿饭呢,哎,要当心骗子啊。”邻座的大妈好心地说道。
周围的几个也在劝他:“小伙子,在铁路的沿线这样的事数不胜数,第一次出门吧,小心哦!”
杨大同一声不吭,眼睛盯着窗外。
站台上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小小的售货车正向这边走来,“火车要开啦,便宜的盒饭啊,十块钱三盒啊。”
又是盒饭,杨大同瞪大了眼睛,上半个身子全伸出了窗外,只见售货车上整齐地摆着一排敞开盒盖的盒饭,每盒上面立着一个鸭蛋,还有几块鸭肉和青菜。有了刚才的教训,杨大同一手紧紧的攥着钱,一边说:“先给我盒饭,我再给钱!”
“嘿嘿,好的,好的,十块钱三盒。”一个满脸微笑的小姑娘,麻利的从车上拿了三盒盒饭递给了杨大同,拿到了盒饭,他才放心地给了那个小姑娘十元钱。
“呜……”火车又启程了,继续向前方开去。
杨大同心想:这下我要好好吃一顿了。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的他,的确是太饿了。当打开盒饭的盖子时,杨大同惊呆了,饭上的鸭蛋是一个立着的鸭蛋壳,几块鸭肉散发出阵阵恶臭,米饭也是馊的,三盒全部都一样。杨大同一下子从座位跳了起来,把三盒饭菜全扔出窗外,“骗子,骗子!”他象发了疯一样,不停的用双拳击打窗框,直到鲜血滴到座位旁纸箱上,他也浑然不知。
“呵呵,年轻人,又上当了吧。十元一盒的你不买,花了二十元,啥也没买到吧。”不知什么时候火车上卖饭的胖女人来到杨大同的旁边,丢下几句嘲讽,又继续吆喝去了。
杨大同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一动不动。
“大哥,你好象很久都没吃东西了啊?”对面那个吃巧克力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
“没啥,我不饿。”杨大同赶紧回答她。
“吃吧。”那个女孩递过来两块巧克力,“吃吧,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啊,大哥,你也是去厦门?”
杨大同点了点头,接过巧克力,连谢都没谢一下子就吞进了肚里了。女孩的男朋友送了一罐饮料给他,接着对他说道:“兄弟去厦门打工啊?”
“不是,去看看,顺便找一个朋友。”杨大同不好意思的答道。
“一个人在外,要格外当心啊,听说南方骗子、小偷很多,要千万注意啊。我们可是老乡哦,可以互相帮助的。”小伙子又一次提醒他。
杨大同下意识的摸了摸内衣口袋,只剩下100多块钱的他,此时可不能再乱花一分钱。换了个姿式,他紧了紧裤带,依然看着窗外。
无边的丘陵,层层叠叠,低缓起伏,线条柔和,好象绿色的波浪,推涌着,一直连向高远的天空。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车箱里的人因旅途的疲劳,大多都睡着了。
杨大同从他随身带的一个黑色的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子,他到两节车箱的交接处,装了满满的一杯开水,准备用水充饥。刚刚走到车箱过道,突然,迎面来了急急忙忙的高个子中年人,只听“咚”的一声响,瓶子掉到地上被摔得粉碎。
“妈的,不长眼睛啊!”“啪啪”两下,杨大同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这个蛮横的中年人伸手就打。
这时一位列车员刚好过来,抱着那个火冒三丈的黑脸汉子,小声劝道:“算了,算了,老大,没有烫到您吧?”
“怎么啦,怎么啦,谁欺负我大哥啊!”突然,旁边又冲出几个叼着香烟,满面通红,酒气熏人的小伙子,他们都光着脊梁,身上到处纹刺着十分难看的龙、忍和大刀的样子,流里流气的。
“赔钱!赔钱!你他妈的也不睁开眼看看,你烫到谁了,快赔!”冲在最前的那个小胡子恶狠狠地抓着杨大同的衣领。
杨大同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懵了,“对不起,这火车有一些摇晃,可是我端着杯子走在边上啊,是你撞我的啊,我并没有有意地去烫你,我也不认识你。”
杨大同这句话刚出口,几个流氓二话没说,冲上来就对他拳打脚踢,并吼道:“我们老大一身衣服都是几千块,你小子还把他烫了,还敢嘴硬,不想活啦,拿2000块来!”
“没有,没有,你们打死我也没有!”杨大同用手抵挡着砸来的拳头,一边擦了擦鼻血,使劲的护着上衣口袋。
小胡子上前一把揪着杨大同的头发,另外两个死死按住他的胳膊,那个所谓的老大从杨大同内衣袋子里抽出了一张一张10元的钞票,然后把他所有的衣袋全部翻了个遍,一伙人拿着钱扬长而去。
车箱里很快恢复了寂静,杨大同靠在车箱的一角,浑身无力,两眼直直地盯着车箱顶部,一动不动。满脸满身是血的他,此时此刻已身无分文。
火车在不停的奔跑着,刚刚发生的一幕虽然很多人看见了,但没人敢上前,害怕这些坏人来报复,大家只是投来同情的目光。过了许久,杨大同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方便袋,里面有几个茶叶蛋,同时还有一个纸条:孩子,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一定是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许许多多去南方寻梦的年青人之一了,你的年龄应该和我的儿子差不多大,他去年出去打工,本来说好的,今年国庆节带着他的女朋友回老家玩,可前天我接到他的工厂电话,他为了去拣马路上别人掉的一块钱,被集装箱卡车拦腰蹍过,就这样离开了人间,我再也不可能见到我的孩子了。当我看到你这一路所遇到的事情,非常担心,孩子,回家吧。这些茶叶蛋是我女儿为我准备的,留给你吧。这100块你就当回家的路费吧,回家吧,南方不是天堂,不是每一个人在南方都会寻到好梦的,最后祝你好运。一个火车上的妈妈写于下车前。
杨大同惊呆了,一上车就坐在他边上的大妈,原来是去办丧事的。这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经历,是他二十二年从没遇到过的,心里想:天啊,我这还没到目的地,就遇上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怎么办呢?是回家,还是不回家?
天生硬骨的他想我不能遇到困难就退缩,不能现在回家,我还要闯世界,要去发大财。
列车的广播又响起了:漳州站到了。杨大同看到下车的人流中的那个悲伤的大妈,对着她远去的背影,默默的说了声:谢谢,妈妈!
火车继续向前开着,天也越来越热,车上的人都纷纷脱去了身上厚厚的冬衣,有几个南方人居然穿起了短袖衫,车箱里有点乱,人们都在从行里架上往下拿东西,杨大同心想总算快到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就这样挺了过来。此时的他又一次充满了自信。
车箱里的灯已大亮,车箱的广播里放着优扬的歌曲,播音员那甜美的声音告诉大家终点站厦门就要到了。杨大同随着人流地走出了出站口,南国的土地,一切都是新鲜而陌生的,出现在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高高耸立的大楼,宽敞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排排整齐的叫不出名字的树木。
天刚蒙蒙亮,出站口和车站的广场到处是乱哄哄的人群,到处都是听不懂的各地方言,杨大同感觉整个脑袋都大了许多。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看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卷闸门陆陆续续被拉起,商家又开始了一天的买卖了。
杨大同从口袋里找出了老乡薛强的电话号码,找了一个公用话亭打了过去。薛强接到电话有点意外,但是亲不亲故乡人,碍着家乡故友的面子,老乡还是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叫杨大同待在电话亭,他马上就来。
天已大亮了,来回穿梭的车辆让人眼花缭乱,不管是凶是吉,先找到老乡再说吧。杨大同只有这么想了。
“嗨,兄弟!”杨大同的肩膀被重重一击,老乡来得很快。
杨大同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老乡一番,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薛强,你当老板啦,我真不敢认了。”这老乡可不是家乡的薛强呢,一身黑色西装,打着一条耀眼的红领带,身上背着个大皮包,让杨大同格外惊奇的是,他的腰上还带着一个黑乎乎小方盒。
薛强笑了笑:“当老板我可是天天想,但还要过几年吧。财也是要发的,现在还早着呢,大同,你别看我这一身衣服,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搞推销,这就是咱们的本钱啊。哎,光顾着说话,来,咱们去吃饭,看你那脸就知道没吃东西。先到我那,把行里放了,咱们好好弄一顿。这个黑盒子叫BB机,你要呼我,打个电话它会‘滴滴叫’,你的电话号码就显示在这盒子上呢,这就是电视里说的 ‘有事拷我’,呵呵。”薛强非常自豪地说道。
杨大同瞪大了双眼,半天没有说话。
杨大同随老乡一起沿着马路,来到了公交车站,随着老乡一声上,就跳上了一辆车。这时,他的脑子一直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好象有人说湖里站到了,就被老乡从车上拽了下来。
刚下车,一下子有四、五辆摩托车包围了过来,薛强很熟练地拉着杨大同跳上了最前面的一辆。
十二月的南国一点都不冷,风依然象北方初春的风,吹到脸上暖融融的,在马路上骑了一段,摩托车又拐到了一条小路,大约20多分钟,终于在一个三层的漂亮房子前停了下来。杨大同随着薛强来到了他租的房子里, 大约10几平方米,里面没有床,一张草席,一根铁丝,铁丝上晒着几件脏兮兮的衬衣,这就是这位老乡的全部家当了。杨大同和薛强把唯一的个行里包往那地下一扔,转身就出门了。
不远处,有一个用铁皮搭的小棚子,里面只有两三张破旧桌子,是一个临时餐馆,有个好听的名字:老乡饭店,牌子上写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看来这店老板很了解打工者的心理,思乡是每一位外出打工者都会有的情绪。
老板见到薛强,又见他领了一个人,操着乡音对薛强说道:“又来了一个啊!”
薛强笑了笑:“这是我的好兄弟,今天咱们来个特色菜,顶级的。”
“知道了,小子,马上就来。”杨大同此时心情平静了一点,仿佛没出远门,还在老家的感觉。
“喂,你咋老楞着啊,大同,在南方楞头青可是没人理的啊。”
“来了,本饭店顶级招牌菜到!”老板两只粗大的手,托着一个很小的盘子,怎么看都是那么的不协调。
天啊!是杨大同最爱吃的咸鸭子蒸千张,雪里红炒肉丝。
薛强显得很得意,对杨大同说道:“你是贵客,平时我每个月发工资那天才会来这里,不过只敢点半只鸭子,今天你来了,咱们好好吃一顿吧,不瞒你说,我也好久没吃上这么香的饭菜了。”
杨大同心领神会,立刻说了声“谢谢”,撕了一只鸭大腿,大口大口的往下吞。 薛强和大同都一声不吭,片刻之间,桌子上只剩下堆鸭骨头和空空的盘子,两人抬头看着对方,突然一起哈哈地会心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