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统治,是没有人觉得被统治;最好的管理,是没有人认为被管理。在2500年前,老子就对统治与管理提出这样的看法,不能不说这是人类管理思想史的里程碑。西方管理学要到最近才开始认识到,最好的管理是不管。
任何一个群体组织,都必然需要管理,否则必然陷入利维坦式“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状态”,为了避免“他人即地狱”,为了发挥组织效能、抗击外部打击,权力、组织、管理必然被发明出来。一个缺乏组织的群体,必然被另一个更有效组织的群体消灭。
人类从部落战争到民族战争、国家战争,残酷的生死现实,让人类必须研究组织的技术。或者应该这样说,今天还能够谈论组织技术的,要么是胜利者,要么是幸存者,那些在历史中被消灭的族群,已经无所谓组织的技术,因为他们一定是不能有效组织而被对手消灭。
中国历史上,汉族与北方民族的战争,从鬼方、犬戎、匈奴族、鲜卑族、柔然族、突厥族到契丹族(辽)、女真族(金)、蒙古族(元)和满族(清),近代与英国等西方列强、日本的冲突,都在反映中国古代国家的管理能力是存在缺陷的。
老子生活的时代,就像孔子所说,“微管仲,吾将被(披)发左袵”,北方异族对于中原汉文化国的威胁已经很大,但老子没有孔子的“夷夏之辨”,在老子思想里,看不到他对夷变夏的担忧,甚至到了庄子,也没有这种担忧,而战国其他诸子关心的也不是夷夏之辨,而是天下乌乎定、谁能一之(谁统一天下)。
从中国历史有记录开始,汉语国家与外族的战争就没有停止过。周本身就是一个非中原的小部族,抓住一个机会,纠集因纣王“妄为淫政”而导致的离心离德部族,一举灭掉了“大邑商”。周自称血统源于黄帝的姬姓,与源于炎帝的姜姓国结盟,商到周时代还存在五帝以来的族国与遗民,其中包括东夷太吴的风姓国:宿国、须句国、颛臾国、任国;尧舜时期的妫姓国:陈国;夏朝姒姓国:杞国、越国;商族的子姓国:邶国、宋国、朝鲜国;此外还有嬴姓国:莒国、江国、黄国;东梁国:徐国、秦国、赵国等。
周公的分封制及三年戡乱,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为实现“少御多”发明的统治体制。经过西周300多年的融合,到春秋时期,初步形成了一个“汉字国”,即孔子所说的“夏”,也称华夏人、中原人。区别华夏与四夷的核心,是建立在汉字(语)之上的制度与文化差别,血统、人种的差别并非主要,中国历史上对于接受汉字文化的异族统治的接受度,从北魏开始到元、清,是有案可查的。
反之,那些武力统治了中原,还想在文化上征服中国的异族,没有一个可以成功。由此可以看到,中国(即本文所指的“汉字国”)的国家疆域在3000年的历史上不断变化,忽大忽小,但汉字文化的发展是始终不断强化、壮大的。
老子、孔子都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但老子认为,只要道莅天下,大邦小邦都可在他设计理想国里并存,他没有提到夷夏之辨,显然是认为,夷夏之战的问题是可以用大邦小邦的“套路”(道)去解决的。
老子“理想国”有三个构成要件:第一,大邦者下流: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并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德篇第24章);第二,小国寡民:有甲兵无所陈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德篇第30章);第三,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不敢也(道篇第3章)。用现代政治语言说就是和平共处,大小国一律平等,不打仗,过日子,吃饱饭,美得很。
在老子的理想国图景里,没有文化的冲突,更不存在种族的对立,天下归道,即天下太平。在这个大背景下,才能理解本章的“小规则”,组织(统治、管理)的规则。如果整天打打杀杀,你争我夺,你死我活,那就没法谈论什么“管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