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提到了五种人,认为他们是国家的蛀虫,君主如果不除掉这五种像蛀虫意义的人,不供养光明正直的人,那么国家灭亡不足为怪。
1. 学者
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出自《五蠹》)
这是韩非子对儒墨两家的仁义说的最终结论,即讲究仪表服饰注意言语修辞,扰乱当代的法治,动摇君主依法治国的决心。韩非子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呢?
古者大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矩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出自《五蠹》)
首先,韩非子承认古代仁义治国是有效的(以周文王用仁义而王天下为例),但现在则不行了(以徐偃王用仁义而王国为例),这是因为“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以舜时用仁义可服敌,而共工时只能砍杀解决问题为例,得出“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的结论),所以,“仁义用于古不用于今”,仁义辩智不是治国的方法(徐偃王用仁义而国亡,鲁国用辩智而国削)。
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曰:“司寇行刑,君为之不举乐;闻死刑之报,君为流涕。”此所举先王也。夫以君臣为如父子则必治,推是言之,是无乱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于父母,皆见爱而未必治也,虽厚爱矣,奚遽不乱?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子未必不乱也,则民奚遽治哉?且夫以法行刑,而君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为治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胜其法,不听其泣,则仁之不可以为治亦明矣。(出自《五蠹》)
现在和古代的情况不一样了,治国的措施也不一样了。假如想用仁宽之政治理现在的百姓,就像没有缰绳和鞭子去驾驭烈马一样,这是不明智带来的祸害。儒墨两家认为先王在司寇行刑时流泪来证明先王行的是仁政,其实他们误解了,起作用的不是先王的仁慈之心,而是刑罚。
且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义者一人。鲁哀公,下主也,南面君国,境内之民莫敢不臣。民者固服于势,诚易以服人,故仲尼反为臣而哀公顾为君。仲尼非怀其义,服其势也。故以义则仲尼不服于哀公,乘势则哀公臣仲尼。今学者之说人主也,不乘必胜之势,而务行仁义则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数也。(出自《五蠹》)
就人性而言,都是畏权势的,很少人能被仁义感化。比如以孔子之贤,周游天下宣传仁学,可愿意为他效劳的只有七十个人,而已鲁哀公之庸钝,鲁国百姓却没有不敢不服从他的,即使孔子自己也是臣服于鲁哀公的权势的。现在的学者劝说君主,不是让君主依仗必胜的权势,而是让他致力于仁义就可以称王天下,这是要求君主都要像孔子一样,而世间的百姓都要想孔子的门徒一样,这怎么能行得通?
综上所述,既然仁义治国不可行,那么劝君主以仁义治国就是遗祸君主和他的国家了,所以才称其为“蠹”。
2. 言谈者
其言谈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出自《五蠹》)
那些贩卖嘴皮子的,制造谎言,借助外国的理论,谋求他们的私利,把国家的利用抛在一边。韩非子主要是指苏秦张仪为代表的纵横家,非常认同韩非子对纵横家的评断,这个学派的确是以个人利益为至高准则,在这个前提下无所不用其极,专门割收“智商税”。
韩非子还是非常认真地论述了为什么言谈者为什么是害虫。
今人主之于言也,说其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于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辨而不周于用,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乱;行身者竞于为高而不合于功,故智士退处岩穴,归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国贫,言耕者众,执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战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伐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衅,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出自《五蠹》)
首先,君主们多喜欢言谈者的大道理和虚名,而对于其所言是不是有实效却不重视。在这种垂范效应下,全国都好言谈,谈先王、谈仁义,标榜清高,这样国家的政事就不免混乱了。即使对于法家之学(管子、商鞅)、兵家(孙子、吴起)之学,这些本是务实的学说,并且国内的民众也都藏有,结果也是国家越来越贫穷(管商的方法没有奏效),兵力越来越弱(孙吴的方法没有奏效),这不是法家、兵家的学说没用,是因为人们只是空谈,很少践行。说到底,是君主没有用验之于实效的赏罚来对待这些事情。空谈就可以获得荣华富贵,谁还愿意冒着辛苦和危险去耕种、去上战场呢?所以英明的君主以法令为教材、以官吏为老师,奖励切实的功效,国家自会富强起来。
今则不然,士民纵恣于内,言谈者为势于外,外内称恶,以待强敌,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于从衡之党,则有仇雠之忠,而借力于国也。从者,合众强以攻一弱也;而衡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皆非所以持国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则遇敌受祸矣。”事大未必有实,则举图而委,效玺而请兵矣。献图则地削,效玺则名卑,地削则国削,名卑则政乱矣。事大为衡,未见其利也,而亡地乱政矣。人臣之言从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则失天下,失天下则国危,国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实,则起兵而敌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则为强国制矣。出兵则军败,退守则城拔。救小为从,未见其利,而亡地败军矣。是故事强,则以外权士官于内;求小,则以内重求利于外。国利未立,封土厚禄至矣;主上虽卑,人臣尊矣;国地虽削,私家富矣。事成,则以权长重;事败,则以富退处。人主之于其听说也于其臣,事未成则爵禄已尊矣;事败而弗诛,则游说之士孰不为用缴之说而侥幸其后?故破国亡主以听言谈者之浮说。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当否之言,而诛罚不必其后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则不可攻也。强,则能攻人者也;治,则不可攻也。治强不可责于外,内政之有也。今不行法术于内,而事智于外,则不至于治强矣。(出自《五蠹》)
韩非子把当时的纵横家看得很透彻,分析得也很透彻。
韩非子认为言谈者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借用外国的势力,而谈论外交大事的大臣们则无非是三种其一,一种是连横者(事奉一个强国去对付其它弱国),一种是合纵者(联合众多弱国对付强国),一种是欲报复与其有私仇的国家的人。
主张连横的人认为不事奉大国,遇到强敌就会受到祸害。而实际上,事奉大国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但必须先献出自己国家的地图,呈上国家的印章来求得军事援助。而献出地图,国家的土地就会缩小,献上印章,君主的名声就会降低,进而自己先国家削弱、政治混乱。这样,施行连横政策,还没有见到利益,却已选丧土、乱政。
主张合纵的人认不援救小国就会失去天下的信任,国家就危险了,君主地位也就降低了。而实际上,援救小国不一定有实际的好处。因为要先与大国为敌,而还不一定能保住小国;对抗大国就会被强国制服,兵败城失。这样,施行合纵政策,还没有看到利益,自己却先丧土败军。
事奉强国,就让主张连横的人借助国外势力在国内捞取官职;援救小国,就让主张合纵的人借助国内势力在国外取得好处。 这样,国家的利益还没有确立,那些纵横家却已先把封地和厚禄捞到手了;君主地位下降,臣子地位尊贵;国家土地被削,私人却更富贵了。事情若成了,安心纵横家凭借猎取到的权势长期受到重用;事情若失败了,他们就依靠已经获取的财务隐居起来。
君主用言纵横者,事未成而先与之高爵厚禄,事若败也无责于其,那么游说之士谁不会由此而搏一把呢?事成或事败,自己都有得而无失。所以君亡国灭者,都是被这些纵横之士忽悠的。被忽悠的根本原因是君主分不清公私利益的区别,不能洞察言论的对错,事败之后又无责罚。国家的安全强大不能依托于外交活动,而是要先推行法术搞好自己的内政。
鄙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故周去秦为从,期年而举;卫离魏为衡,半岁而亡。是周灭于从,卫亡于衡也。使周、卫缓其从衡之计,而严其境内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尽其地力以多其积,致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则其利少,攻其国则其伤大,万乘之国莫敢自顿于坚城之下,而使强敌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术也。舍必不亡之术而道必灭之事,治国者之过也。智困于内而政乱于外,则亡不可振也。(出自《五蠹》)
韩非子进一步剖析认为,国家强大才是一切的基础,为强国出谋画策就容易,为弱国出谋就难,这是因为基本国力不一样,国力才是关键,连横或合纵并不是关键。所以周搞合纵对付秦国,一年时间就被秦攻陷了;卫国搞连横对付魏国,半年功夫就被魏灭了。假如周、卫放缓参加合纵连横的计划,先加强国内的治理,明其法度、必其赏罚,充分利用自身条件发展国力,劝励百姓竭力守城,天下各国即使夺取它们的土地所得利益也会很少,攻打他们则会伤亡惨重,就会害怕被其它强国有机可乘,虽强国也不敢进攻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