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工智能时代的普世伦理原则

现代社会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五色令人盲。私人财富的积累、等级化失去了旧石器时代原始先民“鼓腹而游”的前提条件。人工智能时代的最大危险是人的物化、异化,乃至退化。阻止这一趋势的唯一方法,就是回归因人情节人欲的礼义之道。积善成德,追寻大道智慧、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成圣成贤,得到超越物欲的“孔颜之乐”。

礼的本质是调整人与物的关系,人如何不成为外在事物的奴隶,回归其自然本性——因此,礼义的本质是普世性的。因为地球上任何人都要处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只是不同文化在处理这个问题时,选择了迥然不同的形式,如宗教。

《礼记·乐记第十九》论礼乐的产生时指出:人的本性是清静的,天性使然。受到外物的影响而产生各种冲动,这是由人性产生的欲求。外物的各种影响使人产生了不同的感觉,喜好和厌恶的情绪就出来了。人们对好的事物总不会主动拒绝,外界美好事物持续存在,不断诱惑人,如果人们不能反省自己,就会沉溺其中, 难以自拔,这样就会丧失人的天性。外物对人的影响诱惑种类繁多无穷无尽,若没有节制,在外物的影响下,人就会被外物所诱惑并深陷其中,成为外在事物的俘虏,失去其自然本性。(原文:“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惑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通“智”——笔者注]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在“一定要让人上瘾”已经成为网络游戏业界规则的时代,我们如何防止“人化物”,人的物化呢?

笔者认为,人工智能时代道德伦理的基本原则要在礼义的地基上树立起来,不仅人要去遵守,也需要机器人去遵守,这些原则当写入机器人的基本程序之中,作为道德编码指导机器人的所有行为。它们包括:自然原则、中庸原则、取大原则。

2007年,英国企业家、计算机科学家大卫·利维(David Levy)出版了《与机器人的爱与性》(Love and Sex with Robots)一书,他在书中预测,到2050年左右,人类与机器人结婚将正常化。利维写道:“人和机器人坠入爱河,将和人类之间迸发爱情一样平常。同时,人类性行为的次数和做爱的体位都将得到扩展,因为机器人能教给你更多,超过世界上所有已出版的性爱指南。”[6]

现实比利维的预言走得更快,不仅智能仿生情侣机器人已经上市,而且有人宣布与机器人订婚。2016年底,法国女孩Lilly宣布,自己已经和叫InMoovator的机器人订婚,一旦人类与机器人的婚姻在法国合法化后,他们将立即结婚。实际上InMoovator只是Lilly自己亲自动手,利用3D打印技术制作的机器人,可能与未来仿生情侣机器人相差很远。[7]

但我们仍然要清楚,男女之间的关系、夫妇之道是天地生生之大德的基础,这方面的异化不能提倡——欧洲有些国家甚至让幼儿园的孩子讨论同性婚姻的合法性,而不是教育儿童自然的生命原则!《周易·序卦》论夫妇关系的重要意义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

夫妇关系是神圣的自然关系,是人类社会的基础,剥离它将会对人类文明产生严重后果。《白虎通·嫁娶篇》指出:“人道所以有嫁娶何?以为情性之大,莫若男女。男女之交,人情之始,莫若夫妇。《易》曰:‘天地氤氲(yīn yūn,指湿热飘荡的云气,烟云弥漫的样子——笔者注。)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人承天地施阴阳,故设嫁娶之礼者,重人伦、广继嗣也。”

人生活在天地之间,若我们公然违背自然原则,就如同让鱼儿离开水,结果将是灾难性的。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 违背万物之自然,天必祸之!

自然原则要求遵守中庸原则,在世俗化的现代社会于人事中修习大道智慧。这里的中庸不是“三条大路走中间”的庸俗市侩主义,而是要做到事事合宜、恰当。《礼记·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和之用,是参赞天地化育的大道,要做到这一点,需从“诚”的心法,“慎独”功夫下手。《礼记·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 道是不能片刻离身的,如果能片刻离身,就不称其为道了,所以说君子对于人所看不见的、听不到的心性要始终保持戒慎恐惧;隐微的心性不能被觉照、发扬,所以君子要做好慎独功夫,时时处处反省自己。

中庸原则强调的是合宜,而非极端。我们不能在消费主义狂欢中无止地贪求物质享受,因为人类真正的快乐与物质的丰富并不成正比。赫拉利举例说:“对美国而言,20世纪后半叶是一个黄金时代。先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获胜,随后在冷战时期也取得更关键的胜利,让美国成为全球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从1950年到2000年,美国GDP从2万亿美元增长到12万亿美元。人均实际收入增加了一倍。新发明的避孕药让性爱变得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妇女、同性恋、非洲裔美国人和其他少数民族也终于从美国这块大饼中分到了比过去大许多的一块。便宜的汽车、冰箱、空调、吸尘器、洗碗机、洗衣机、电话、电视和计算机如潮水般涌来,人们的日常生活彻底变了样。但研究显示,美国人在20世纪90年代的主观幸福感,与20世纪50年代的调查结果仍然大致相同。”[8]

对欧洲和亚洲地区的研究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在中国,世界价值观调查结果显示,最幸福人群的百分比从1990年的30%下降到2008年的20%。要知道,此间18年是中国经济增长极快的时期。人们将收入与幸福的这种关系称为“伊斯特林悖论”。理查德·伊斯特林是南加州大学的经济学家,他发现:“从长期来看,幸福和收入没有关系。”[9]

今天已经将用毒品、生物化学方法为别人提供(快乐)服务当成犯罪,在中国,毒品犯罪会被判处死刑。但现代人类迷信持续增长,更快、更高、更强,不知节制自己,中道而行——长此以往,远离自然常态,整个社会只会变得更弱且不可持续。

需要改变的是我们的经济、消费、健康和幸福观念。一切商品、一切服务、一切娱乐,都不应以长远的身心安乐为代价。

在不违背自然原则和中庸原则的前提下,人类应该最大限度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与快乐,这是就“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的大取原则。

道德上的大取原则,墨家曾作过详细阐述。《墨子·大取篇》说:“权非为是也,亦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其所取者,人之所执也。遇盗人,而断指以免身,利也。其遇盗人,害也。断指与断腕,利于天下相若,无择也。死生利若一,无择也。”这段话大意是说,“权”不等于“是”,也不等于“非”。“权”是衡量利害大小、是非的标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宁肯断掉一个指头,也要争取保存手腕。在利中是取大的,在害中是取小的。所谓“害中取小”,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不是“取害”,而是“取利”。这里所说的“取”,指执持采取。遇到强盗,被迫断掉一个指头以保住生命,就保住生命这一点来是利,就遇到强盗被迫断掉一个指头来说是害。断掉一个指头与断掉手腕,如果对天下所带来的利益是相等的,那么就无所选择,不予计较。甚至于死生,如果对天下所带来的利益是相等的,那么也无所选择,不予计较。

人工智能伦理研究中有个著名的电车难题: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电车朝他们驶来,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杆?

这时我们显然应按取大原则,拉动拉杆,保全五个人的生命,损失一个人的生命,做到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若另一条轨道也有五个人,则当“无择”,让电车继续按原轨道运行下去。

每当一种新事物来临,总会有人做出耸人听闻的预言,并试图阻止新事物的发展。善者因之,我们应去适应人工智能时代新的生产和生活现实——不是反对人工智能,而是要学会善用人工智能。

人类不能固守现代社会资本至上、技术至上、物欲至上的原则!从政治经济到道德伦理,我们都应回归大道智慧。在不断世俗化的时代、世俗化的中国文化及其内圣外王高度发展、高度融合的大道,回归大道智慧必将造福于在二十一世纪人工智能时代。

伦理上,我们要重新确立以“道法自然”为准绳的伦理原则;政治经济生活中,仅争当制造智能机器人的2%是远远不够的,孔子“庶之、富之、教之”的思想——必将王者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