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国文化宗教化的限度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各种宗教都获得了新生,并有长足的发展。将儒家宗教化,比如,有人推广“孔教”,也有人提倡儒教治国等,尽管人数有限,但也可能成为二十一世纪中国宗教文化发展的话题。在这种情况下,关注中国文化宗教化的限度,是有必要的。

所谓中国文化宗教化的限度,从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来看,主要指中国古代文化,主要的是一种人文、理性精神占主导地位的文化,而不是一种宗教信仰文化。即使在古代中国宗教文化中,也充满着人文理性精神。中国文化宗教化的限度,一方面受制于中国文化特色和精神,另一方面也受到宗教文化发展方向的影响。

就前者而言,总的说来,在古代中国,宗教文化是一种次要的、附属的文化形态,表现在政治上,教权从属于皇权;表现在社会上,宗教组织从属于宗法组织;表现在思想上,宗教思想从属于以儒家为代表的人学形而上学思想。古代中国宗教文化的从属地位和次要作用,在二十一世纪是否应该改变?为什么要改变?如果要改变,应该怎么改变?比如,是将宗教文化的地位降得更低,还是提得更高?

文化是有很强的连续性的,不能说你不管它,它就不发生作用了,也不能说你要消灭它,它就自己衰落、消失了。文化的发展有它自身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宗教文化也是如此。在这方面,我们过去是有深刻教训的。

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化的建设,最好是中国固有文化在吸收西方优秀文化的基础上获得进一步发展,而决不能盲目地推倒一切,另起炉灶。所以,解决上述问题,恐怕不能离开古代中国文化的特点,也不能离开中国古代宗教文化的特点来进行单独考虑,更不能脑子发热,想当然。不顾中国古代宗教文化的特点,缺乏对中、西宗教文化的科学认识,就盲目地搞“国教”建设,和盲目地排斥、限制任何宗教文化的发展,都是不对的,应该尽可能避免。

就中国宗教文化而言,在外来的西方基督宗教、伊斯兰教等宗教的影响下,中国古代宗教文化也有现代化的问题。那么,现代化的方向在哪里?比如,是中国文化中宗教的地位更高些?是中国宗教文化更加“宗教”些,还是继续保持古代中国宗教文化的特色,还是有其他什么道路可供我们选择?中国未来会不会发展成为宗教大国,是否应该发展成为宗教大国?这些问题,涉及很多方面,也值得我们深入思考,好好研究。

在此,我愿意介绍贺麟对宗教的看法,作为我们思考这个问题的参考。贺麟是中国现代历史上著名的哲学家,对中学、西学都有精深修养,对西方基督宗教尤其有同情的了解。他对宗教的看法,或许对我们思考中国宗教文化的未来走向有参考意义甚至启示意义。

贺麟早年曾经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奋力反对基督教。后来留学美国、德国,在那里见到几乎大部分城市都有“两个特别触目的东西,一个是工厂的烟囱,一个就是教堂的塔尖,两者都高耸入云,挺立不移。……烟囱是工业化的象征,教堂的塔尖是精神文明的象征,两者都高耸入云,代表着同一种向上的希天的精神的两方面。”673这种“向上的希天的精神”,也即是人人具有的追求与天为一的内在超越精神。这一强烈的印象引起他的思考。随后,他更认识到西方基督教还包括了“近代精神”在内,把科学成果、民主政治和民族主义都吸收进去,逐渐发展成为“这个世界的方向”。这时,他在中国原来“三教合一”基础上,提出“四教合一”说。他写道:

“如果基督教与道教的玄学及佛教相融合,且由儒教的实践伦理学来补充,那么,在中国产生的新基督教将比它过去的历史更加光辉灿烂。”674

直到回国后,贺麟才比较明确地重视宗教精神,而不再讲“四教合一”,也不再讨论建立中国“新基督教”的问题。

贺麟所谓宗教精神,和宗教不同。宗教包括宗教组织和宗教精神两个方面。宗教组织如教会,包括礼拜堂、钟楼、颂神歌、音乐、仪式以及许多宗教雕刻、塑像、图画等。宗教组织会变化,会随着现实条件的变化而发生异化;宗教组织的功用,在于借助组织力量熏陶后生,感化异族,稳定社会,保存价值。组织的宗教是精神的宗教的逻辑产物。在贺麟看来,宗教精神才是宗教的本质,宗教精神具有普遍性、永恒性、无限性、超越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