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若废,仁义难存

老子的大道是什么?为何大道被荒废了,才导致仁义的出现?本章将“大道”与“仁义”相对比,可以验证道篇第一章里对老子之道的解释“人行之道”,是合乎老子思想的逻辑的。老子在描述“道”的时候,用了类似本体论、起源论的类比方式,但老子的道,本质上就是指解决天下(人类社会)及宇宙(包括大自然)秩序的决定性力量,这个力量并不是虚无,它很难被认知、很难用语言描述(不可致诘,绳绳兮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这个道不是静止的,而是变化的,拿来用的,无穷无尽(绵绵若存,用之不尽)。

人类的所有混乱、战争、浪费、奢靡,都只有一个原因:不道,即没有认识道,没有按道的规律做事,所以才早早灭亡、夭折、重新陷入混乱(不道早已)。

究竟什么是大道?老子做了回答: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夫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即认识万物生长、成熟、返回的轨迹与规律,知道万物最后都要回归到它诞生的本源,即由道而生,复归于道。

在出生(起源)与回归(或消亡)之间,万物要循其自然,仁、义、礼、智慧、孝慈、忠这些东西,都是因为荒废了大道,才去追求的东西,而把这些当作解决人类迷失的工具,这就是“虽智大迷”,是找错了根本(母),走错了路(道)。

道是什么?道是“众妙之门”!是打开世界奥秘的门户,进入美好的大门。既然能够认识众妙之道,就能有一个永久的美好世界(康德的永恒和平),为什么还要去汲汲忙乱地去到处宣讲仁、义、智慧、孝、慈、忠呢?这不是“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德篇第21章)吗?仁义这些与道相比,就像日月与爝火、时雨与灌溉: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庄子·逍遥游》)!

必须要明白,老子不是认为仁、义、孝、慈、智这些不好,而是认为失去了道(大道废),去追求这些,是舍本逐末。如果人们明白道才是最核心、最根本、最有用,即使不去讲仁义孝慈智,也一样可以有仁(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这不是大仁吗?)、有义(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不是大义吗?)、有孝(居上而民弗重也,居前而民弗害也,天下乐推而弗厌也,这不是大孝吗?)、有慈(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得善也。圣人皆孩之,这不是大慈吗?)、有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这不是大智吗?)。

如果舍大道而不用,仁义有什么用呢?没有道,智慧越多,只是让欺诈横行无忌,到处都是假面具,嘴上有道,心中无道,所谓伪道学、伪君子在中国历史泛滥成灾,难道不要去反思究竟因何而起吗?至于宗法制下的孝与慈,哪里能有真正的孝与慈呢?不都是围绕利益的算计、钩心斗角甚至拔刀相见,这样的故事在哪一个家族里没有出现,有多少家族因此而在内斗中灭亡,甚至作为王朝的帝王,最大的混乱不也是来自家族内部吗?

说到忠臣,就是还有叛臣、奸臣,周王室最大的动乱,即周平王的上位,不就是当朝国丈(周平王的外祖父申侯),不满周幽王废黜王后,宠信褒姒,才引狼(犬戎)入室,以至于西周灭亡,平王东迁吗?至于奸臣、佞臣,整天给君王灌迷魂汤,教坏不教好,以至于君王肆意妄为,王朝倾覆的事,还少吗?

柏杨说:大节建立在忠心之上,忠心应可分为四等:大节建立在忠心之上,忠心应可分为四等,最高层次的是神性的患,忠于以全体人类幸福为依归的理念和责任。其次是人性的忠,追求正义、公平,这是大多数人逗留的阶层,以各人的性情和品格,决定自己的位置,而终极的目标是忠于事。人性的忠堕落异化,遂成为第三层次的狗性的忠,只忠于特定的人,诸如“领袖”“帝王”之类,黑社会头目最喜欢这种人物。这种人物最大的特征是:当主

人把它绑住,准备宰杀它时,它还欢天喜地地舔主人的手。狗性的忠继续堕落异化,则成为最低层次的狼性的忠:谁的权大就忠于谁,谁能给他官做就忠于谁。历史上每当狼忠大行其道的时候,一定会有惊心动魄的场面。

老子之前尤其是老子之后中国历史,都在沉痛地验证老子本章的担忧:大道废矣,假仁假义弥漫上下,智慧成为大伪的遮羞布,嘴上讲孝慈,六亲岂止不和,甚至相斗相杀!国家不昏乱,也没人谈忠臣,国家越昏乱,大臣就越喜欢表忠心,这些狼性的忠臣们,每到大是大非之际,都无一例外树倒猢狲散,成了叛徒、引狼入室的带路党。

中国历史上,固然不乏人性之忠者,如郑国的子产、鲁国的臧文仲、晋国的赵盾、楚国的孙叔敖;也不乏神性之忠,如方孝孺、王阳明、李贽、谭嗣同等;但更多的却是狗性的忠,君要臣死,谢主隆恩,以及狼性之忠,即帝王的鹰犬与帮凶,如赵高之流。

狗性的忠,如春秋早期的晋国,从晋献公到晋惠公,一个糊涂,一个混蛋,却有士蒍、荀息、里克、卻芮、吕省、丕郑等能臣、忠臣。这些忠臣干什么呢?眼看着晋国先后经历五个国君(申生、奚齐、卓子、夷吾、公子圉),持续了166年(前802年至前636年)、跨越三个世纪的内斗;眼看着骊姬谋害公子申生,是被阴谋集团(骊姬四人帮)一步步陷害,这些明白人忠臣集团坐视不管,最后晋国大乱(《每个中国人身上的春秋基因》)。

道失了,废了,即使有仁义智孝慈的美德,也都变了味,这才是问题的核心。道为何比仁义智孝慈更重要?我还是要引用斯宾诺莎的话:一切事物都是遵循最完满的存在的力量及其永恒的律令发生的。这种知识给予我最大的满足和心灵的平静。

这种“存在的力量及其永恒的律令”,就是老子的“大道”。在这个大道之中,人类也将获得最大的满足与心灵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