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值得深究的工具理性

社会行为是韦伯社会学里的一个最基本的概念,他用了很大的篇幅对其进行严密的论证。在韦伯看来,社会行为的存在总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前提,我们所能观察到的社会行为,不外乎是由以下几种追求决定的:第一,目的合乎理性(即工具理性)。第二,价值合乎理性。第三,情绪的尤其是感情的需要。第四,约定俗成的习惯。韦伯把决定社会行为的这四种因素都归之于理性(即合理化)。而这四种因素又分属于主观的和客观。价值合乎理性与情感合乎理性,属于人们的主观性的判断,是主观的理性;目的合乎理性与习惯合乎理性,不会因个人的主观性因素而改变,属于客观的理性。社会行为具有理性,管理当然也要追求理性。正如卡尔·曼海姆归纳的:“马克斯·韦伯的全部理论归根结底是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是哪些社会因素导致了西方文化的合理化?”Karl Mannheim:Man and Society in an Age of Reconstruction.转引自科塞:《社会学思想名家——历史背景和社会背景下的思想》,第241页)

相形之下,韦伯对工具理性具有明显的偏爱。这种偏爱,同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紧密相关。随着社会的进步,尤其是近代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人们对自然和社会的认识大大深化,社会生产和经济结构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革。科学改变了人的思想,技术改变了物质世界,机器改变了劳作方式。在这种社会历史背景下,人们对科学精神的追求成为时代的主旋律,感情因素和价值因素在强大的科学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所以祛除它们也就成了必然(这种影响甚至冲击了中国,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爆发过一场科学与玄学的论战,实际上就是在人生观讨论中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的论战,以丁文江、胡适为代表的科学派,与以张君劢为代表的玄学派对攻,在中国思想界产生了深远效应)。

所谓“工具理性”,就是通过实践的途径确认工具(手段)的有用性,从而追求事物的最大功效,为人的某种功利的实现服务。工具理性的核心是对效率的追求,所以资本主义社会在发展工业现代化的道路上,追求有用性就具有了真理性。这是一种时代的需求,韦伯的理论反映了这种需求,同时也适应了这一历史性诉求。与韦伯同时代的“科学管理之父”泰罗、法国管理大师法约尔,在他们的管理学体系中,无不体现了对工具理性的追求。相形之下,在古典管理学时期的这三位大腕中,韦伯对工具理性的研究最为透彻。

工具理性的优先地位,至今在学术界不可动摇。价值理性的实现,必须以工具理性为前提。在政治学里,民主政治必须先有形式上的民主(如投票规则),才能实现实质上的民主。如果连民主的形式都不具备,谈何实质?在法学中,必须先有程序正义,才能走向实质正义,程序法先于实体法。在经济学中,必须先有效率追求,才能为公平追求奠定基础。总体上说,只要有一种价值理性的存在,就必须有相应的工具理性来实现这种价值的预设。没有工具理性,价值理性的实现就是水中捞月。

但是,韦伯回避了一个问题,就是价值理性比工具理性更为本质。说到底,工具理性是为价值理性服务的,二者是一对不可割裂的孪生姐妹。工业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对工具理性的过度追求,在当代日益引起人们的反思。如何实现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统一,至今是学界的关注热点。争吵不休的学术论争中,韦伯当年回避的困惑至今尚存。比如,在经济学中公平和效率的争论,在哲学中目的和手段的争论,在文化领域中科学与人文的争论等。这种讨论,从多个角度试图回答韦伯的困惑,也从不同侧面反映了韦伯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