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镜像神经元的研究成果对于我们重新理解同情现象提供了新的契机,对他人痛苦之“感同身受”看来是有其神经学的生理基础之支持的。无论如何,乍见孺子入井,与乍见石头入井,看似相同的知觉行为,实则在根本上是两种性质不同的“看见”,前者让我感受到恐惧、哀痛,让我“心头一震”,后者只不过是一中性的物体下落活动而已。一个人可以冷静地看一块石头入井,心头不起一点波澜;一个人乍见孺子入井,亦能冷静旁观、心头不起一点波澜吗?458俗语说“人心是肉长的”,只有这颗肉长的心才能怵惕、才能恻隐,才能被感动,才能感动人。良知之为“真诚恻怛”原本即是“嵌在肉身”之中,牵涉到知、情、意诸面向的有厚度之“知”,是一种切身之知、一种“体知”(embodied knowing)。疼痛镜像神经元的发现为这种“切身性”、“具身性”提供了一种科学的解释。有了这个发现,四肢百体,痛痒相关;一家九族;痛痒相关;天地万物;痛痒相关,一言以蔽之,“天下一家,痛痒未尝不相关也”,459儒家的这一万物一体的生命情怀不应再被仅仅视为某种神秘体验,某种意识营造的精神境界,它还是扎根于身体之中、拥有某种生理-心理基础的活生生的体验。
作为真诚恻怛的良知究竟是“呈现”抑或是“假设”,这一度是一段著名的现代学术公案,镜像神经元的发现是否坐实了“呈现”说了呢?抑或镜像神经元理论本身也不过是一“科学之假设”?毋庸置疑的是,任何人类生命的体验都不应简单地归结为生理活动的层面,就像爱情不应被化约为(reduced to)一系列肾上腺分泌出的荷尔蒙指标、多巴胺作用状况一样,儒家对他者生命一体相关的情怀也不应被化约为疼痛镜像神经元一系列激活状态。其实对于儒家修身之生存体验而言,良知之呈现,实在不需要什么科学发现来“背书”。虽然镜像神经元作为“同感”的生理基础,为感通身受、设身处地这些道德词汇背后所涉及的生理与心理机制提供了某种说明与解释,但是理解他人情感、感受的“同感”与带有关爱动机的“同情”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能否在镜像神经元层面上得到有效的解释,至今还是一个问题。460而“恻隐之心”究竟多大程度上与“同感”、“同情”相关,笔者拟撰另文予以探讨。
镜像神经元理论的提出,为环节(Ⅲ)即问题B提供了一种科学的解释,即为我能够切身感受到他者的痛痒提供了神经学上的解释。孟子讲“怵惕”,王阳明讲“疾痛切于身”这些指示仁者与他者生命相感通的说法,得到了脑神经科学的有力支持。但是,由环节(Ⅲ)如何过渡到环节(Ⅳ),即前面所提到的问题C却仍然有待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