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惑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礼记·乐记第十九》,黄老经典《淮南子·原道训》中有一段话与此相似:“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而后动,性之害也;物至而神应,知之动也;知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诱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故达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
释义:
人本性清静,这是天性。受到外物的影响而产生各种冲动,这是由人性产生的欲求。外物的各种影响使人产生了不同感觉,人们的喜好和厌恶情绪就反映出来了。人们对好的事物总是不会主动拒绝,外界美好事物持续存在,不断诱惑人。如是人们不能反省自己,就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这样就会丧失天性。外物对人的影响诱惑种类繁多、无穷无尽,如是好恶没有节制,那么在外物的影响下,人就会被某一外物所诱惑而深陷其中,成为外在事物的俘虏,失去人的自然本性。人变成某种外在事物的俘虏,执着于某种欲望,就会有悖逆之心、虚伪之心,出现虚假敷衍的心态,就会纵欲放荡、为非作歹。于是强暴的人就会胁迫弱小的人,多数人就会欺凌少数人,聪明人就会欺骗愚笨的人,勇敢的人欺侮怯懦的人,生病的人没有人照顾,老幼孤独者无依无靠,这是天下大乱的原因呀!
2.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致味也。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礼记·乐记第十九》)
释义:
礼和乐都懂,就叫作有德,德的意思就是得到。所以音乐的隆盛,并不是好听到极点的音乐。合祭祖先的礼仪,不一定要用味道极鲜美的祭品。宗庙中弹奏的瑟,用音色沉浊的朱弦和底部有稀疏孔眼的,一个人唱歌,三个人应和,声音没有达到丰富多彩的完美境界。合祭的礼仪,崇尚玄酒,盘中盛的是生鱼,肉汁也不调味,食物的味道也没有达到完美。所以,先王制礼作乐,不是为了尽量满足人们口腹耳目的欲望,而是用礼乐来教导民众,使好恶之情得到节制,回归到人生的正途上来。
3.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昏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礼记·乐记第十九》)
释义:
先王创作礼乐,是使人有所节制,比如披麻戴孝时的哀哭,是使人节哀;钟鼓干戚之设,用于庆祝安乐;婚姻冠笄之事,用以区别男女;射乡食飨之礼,用以规范人们社交的礼俗。用礼调节人的性情,用乐调和人的声音,用政令加以推行,用刑罚防治违法。礼、乐、刑、政,四方面相辅而行,毫无冲突,为政之道就完备了。
4.夫道者,所以充形也,而人不能固。其往不复,其来不舍,谋乎莫闻其音,卒乎乃在于心;冥冥乎不见其形,淫淫乎与我俱生。不见其形,不闻其声,而序其成,谓之道。凡道无所,善心安爱。心静气理,道乃可止。彼道不远,民得以产;彼道不离,民因以知。是故卒乎其如可与索,眇眇乎其如穷无所。彼道之情。恶音与声,修心静意,道乃可得。道也者,口之所不能言也,目之所不能视也,耳之所不能听也,所以修心而正形也。人之所失以死,所得以生也,事之所失以败,所得以成也。(《管子·内业第四十九》)
释义:
道,是用来充实形体的,但人们往往不能固守。它走开就不再来,来了又不肯常住。模糊得没人听出它的声音,却又高大地显现在心里。昏暗得看不到它的形状,却又滋润地与我们共同生长。看不到形体,听不到声音,却有步骤地使万物成长着,它就是道。道并没有固定的停留场所,碰到善心就安居下来。心静而气不乱,道就可以留住。道并不在远方,人们就是靠它生长的;道并不离开人们,人们就是靠它得到知识的。所以道是高大的,似乎可以寻找得到;又是细微的,似乎追寻不出它一定的所在。道的本性,讨厌声音语言,只有修心静意,才能得道。道这个东西,口不能言传,目不能察看,耳朵也听不到,它是用来修养内心和端正形貌的。失掉了它就会死亡,得到了它就能生长。事业失掉了它就将失败,得到了它就能成功。
5.天主正,地主平,人主安静。春秋冬夏,天之时也;山陵川谷,地之材也;喜怒取予,人之谋也。是故圣人与时变而不化,从物迁而不移。能正能静,然后能定。是故圣人与时变而不化,从物迁而不移。能正能静,然后能定……执一不失,能君万物。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得一之理……是故止怒莫若诗,去忧莫若乐,节乐莫若礼,守礼莫若敬,守敬莫若静。内静外敬,能反其性,性将大定。(《管子·内业第四十九》)
释义:
天在于正,地在于平,人在于安静。春秋冬夏是天的时令,山陵川谷是地的物材,喜怒取予是人的谋虑。所以圣人随时世变化而自己却不变,听任事物变迁而自己却不游移。能正能静,然后才能够安定……专一而不失,就能够统率万物了。君子使用万物,不受外物支配,就是因为掌握了精一的原则……所以,制止愤怒什么都比不上诗歌,消除忧闷什么都比不上音乐,控制享乐什么都比不上守礼,遵守礼仪什么都比不上保持敬慎,保持敬慎什么都比不上内在虚静。内心虚静,外表敬慎,就能回归本性,本性也会大定。
6.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故曰: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贤而不以行,观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君臣守职,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谓习常。故曰:寂乎其无位而处,漻乎莫得其所。明君无为于上,君臣竦惧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贤者勑[饬]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韩非子·主道第五》)
释义:
道是万物本原,是非准则。因此,英明的君主把握本原,了解万物的缘起,研究准则,了解成败的起因。所以,虚无清静地对待一切,让名称自然命定,让事情自然确定。虚无了,才知道实在的真相;清静了,才知道行动的准则。进言者自会形成主张,办事者自会形成效果,效果和主张验证相合,君主若无事,而使事物显示出真相。所以,君主不要显露他的欲望,君主显露他的欲望,臣下将自我粉饰;君主不要显露他的意图,君主显露他的意图,臣下将自我伪装。除去爱好,除去厌恶,臣下就表现实情;除去成见,除去智慧,臣下就戒饬自己。
君主有智慧也不用来思考,使万物处在适当的位置上;有贤能也不表观为行动,以便察看臣下依据什么;有勇力也不用来逞威风,使臣下充分发挥他们的勇武。所以,君主离开智慧却仍有明察,离开贤能却仍有功绩,离开勇力却仍有强力。群臣恪守职责,百官都有常法,君主根据才能任用他们,这叫遵循常规。所以,寂静啊!君主好像没有处在君位上。寥廓啊!臣下似乎不知道君主在哪里。明君在上无为而治,群臣在下谨慎戒惧。明君的原则是,使聪明人竭尽思虑,君主据此决断事情,所以君主的智力不会穷尽;鼓励贤者发挥才干,君主据此任用他们,所以君主的能力不会穷尽;有功劳则君主占有贤名,有过失则臣下承担罪责,所以君主的名声不会穷尽。因此,不贤的却是贤人的老师,不智的却是智者的君长。臣下承担劳苦,君主享受成功,这就贤明君主的根本大法。
7.(白圭)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史记·货殖列传》)
释义:
白圭能不讲究吃喝,控制嗜好,节省穿戴,与雇用的奴仆同甘共苦,捕捉赚钱的时机就像猛兽猛禽捕捉食物那样迅捷。
8.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此皆诚壹之所致。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史记·货殖列传》)
释义:
精打细算、勤劳节俭,是发财致富的正路,但想要致富的人还必须出奇制胜。种田务农是笨重的行业,而秦扬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墓本是犯法的勾当,而田叔却靠它起家。赌博本是恶劣的行径,而桓发却靠它致富。行走叫卖是男子的卑贱行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发财。贩卖油脂是耻辱的行当,而雍伯靠它挣到了千金。卖水浆本是小本生意,而张氏靠它赚了一千万钱。磨刀本是小手艺,而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卖羊肚儿本是微不足道的事,而浊氏靠它富至车马成行。给马治病是浅薄的小术,而张里靠它富到击钟佐食。这些人都是由于心志专一而致富的。看来,致富并不靠固定的行业,而财货也没有一定的主人,有本领的人能够集聚财货,没有本领的人则会破败家财。有千金的人家可以比得上一个都会的封君,有巨万家财的富翁能同国君一样的享乐。这是不是所谓的“素封”者?难道不是吗!
10.贾多端则贫,工多技则穷,心不一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条,水之大者害其深。有智而无术,虽钻之不通;有百技而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故《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其仪一也,心如结也。”君子其结于一乎!《淮南子·诠言训》)
释义:
商人多方钻营就会失败、工匠技艺太繁就会困窘,因为他们心不专一。所以,树木粗大妨碍它的高度,水流阔广影响它的深度。有智慧而没有权术,即使钻营也不能通达;有百种技艺而没有纯一之道,即使获得了也不能持守。《诗经》上说:“贤人君子,他们的仪态总是一定不变的。仪态不变,因此诚心坚定不渝。”君子的诚心大概就是这样专一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