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怀夷之谋:以经济促和平

经济学阐微:

西方经济学从来没有真正解决色诺芬(约公元前430—公元前355年)在《雅典的收入》开篇提出的问题:(城邦)国家的公民能不能借助于他们的本国资源,而不靠侵夺别人生活?在色诺芬看来,那显然有欠公正。27(然而两千多年后,西方经济学的这种道义基础也不见了,掠夺成了一切西方经济学的潜台词,华丽的词藻和完美的方程式掩饰不住残酷的现实。今天,从非洲到拉丁美洲我们都能看到这种现实——那里整个富饶大洲的经济活力都被西方世界吸干了。

在中国古典经济思想中,不同族群经济交往是人类社会发展最持久和最强健的动力,用经济手段增强族群和睦相处是经济生活的应有之义。在这种逻辑的指导下,东亚世界能够在西方势力入侵以前维系持久的和平(相对于中世纪的欧洲这特别明显);今天一些西方人士将中国对西藏、新疆的开发说成汉人对这些地区的渗透,可谓愚蠢!老死不相往来何以和睦相处?马非百先生说:“此言四方之国皆各有其所宝贵之特产,如欲使其朝服,即当利用此等特产作为与各该国互相交换之媒介。否则,远近无以相因,而国交亦不可得而睦矣。”28可谓一语中的。

原文:

桓公曰:“四夷不服,恐其逆政游于天下而伤寡人,寡人之为此有道乎?”管子对曰:“吴越不朝,请珠象而以为币乎?发、朝鲜不朝,请文皮、毤服而为币乎?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昆仑之虚不朝,请以璆琳、琅玕为币乎?故夫握而不见于手,含而不见于口,而辟千金者,珠也;然后,八千里之吴越可得而朝也。一豹之皮,而辟千金也;然后,八千里之发、朝鲜可得而朝也。怀而不见于抱,挟而不见于掖,而辟千金者,白璧也;然后,八千里之禺氏可得而朝也。簪珥而辟千金者,璆琳、琅玕也;然后,八千里之昆仑之虚可得而朝也。故物无主,事无接,远近无以相因,则四夷不得而朝矣。”

译文:

桓公说:“四夷不肯臣服,他们的叛逆政策怕会影响天下而使我受害,我们有办法解决么?”管仲回答:“吴国和越国不来朝拜,就用他们所产的珍珠和象牙作为货币。发和朝鲜不来朝拜,就用他们的高贵皮张和皮服作为货币。北方的禺氏不来朝拜,就用他们所产的玉璧作为货币。西方的昆仑虚不来朝拜,就用他们所产的良玉美石作为货币。所以,那种拿在手里或含在口里看不见而价值千金的东西,是珍珠,用它作货币,八千里外的吴越就可以来臣服朝拜了。一张豹皮,是价值千金的,用它作为货币,八千里外的发和朝鲜就可以来朝拜了。揣在怀里或挟在腋下都不显眼而价值千金的,是白玉,用它作货币,八千里外的禺氏就来臣服朝拜了。发簪、耳饰之类而能价值千金的东西,是良玉璆琳和美石琅玕,用它们作为货币,八千里外的昆仑虚就来朝拜了。所以,对这些宝物若无人主持管理,对各地的经济事业若不去联系,远近各国不能互利,四夷也就不会前来朝拜了。”

古今案例分析:

千万不能因为齐国使用他国产品作货币就以为齐国放弃了铸币权。要知道在管子时代,有上、中、下三种货币,而文中提到的各种玉只不过是“上币”,还有黄金作为中币,青铜刀布作为下币。这里“上币”的应用具有其明显的政治目的,即“平天下”。

《管子·国蓄第七十三》对当时的货币体制论述说:“玉出产在禺氏地区,金出产在汝河汉水一带,珍珠出产在赤野,东西南北距离周都七千八百里。山水隔绝,舟车不能相通。先王因为这些东西距离遥远,得来不易,所以就借助于它们的贵重,以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这三种货币,握之不能取暖,食之不能充饥,先王是运用它来控制财物,掌握民用,而治理天下的。”(原文:玉起于禺氏,金起于汝汉,珠起于赤野,东西南北距周七千八百里。水绝壤断,舟车不能通。先王为其途之远,其至之难,故托用于其重,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三币握之则非有补于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

这里《管子》的作者说得很清楚,货币“握之则非有补于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他的功能只用于调节经济。进而言之,世界上真正的财富是商品而不是货币。

事实上,在列国分立的条件下,中国古典经济思想讲的开放是有原则的,就是应用轻重理论,以经济手段“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以末易其本,以虚易其实”,使“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29

在怀夷之谋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齐桓公在经济上交通各国,使我们看到了中国在大一统条件下的外贸理论,以及中国作为东亚大陆的世界领袖“衣养天下”的责任感。反观当代西方国际贸易理论,表面上是冠冕堂皇的“国际分工”,实质上行的却是残酷的“殖民掠夺”。中国清代以前的国际贸易不是这样,从来就没有过欧洲那种勒索和剥削式的进贡,对中国的朝贡贸易收益最大的总是外围小国,那些小国得到的回报有时是贡物的数倍。朝贡贸易实际上是一种国际上的“损有余补不足”,这是西方世界和全盘西化的中国知识分子直到今天也不能理解的。

柏杨先生在他的《中国人史纲》中写道:“中国始终是一个农业社会,一切自给自足,基本上不需要外国的产品。尤其是一些邻国的文化程度相当落后,面积又小、人口又少,中国不仅是万王之王的天朝上国,而且也是物产丰富的世界中心。所以中国没有西洋那种因小国林立而产生的狭隘的国家观念,更没有西洋那种因同样因素而产生的贸易观念。只有对藩属国和进贡国,中国必须负起宗主国的责任,才准许他们前来中国贸易。”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