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从脸上滑过,有一丝的寒冷。人们默默地走着,大家有着各自的事情。一条幽静的小路吸引了我,不知道它会通向哪里,也许是通向一个封闭的院子。走过一个有门卫的地方,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理会,我便继续向前走着。突然,我看到在小路的尽头有一个石头雕塑,随着逐步地走近它,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闭着眼睛、满脸安详的男人的头像,他的头稍微偏向一边,显然,他被塑造成了一个思考者。
他在思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正在思考,而且是极其深入的思考,因为在他光秃的头顶上,站立着一只长着很大嘴巴的小鸟。与思考者的头相比,那只鸟的身躯过于庞大,它们几乎一样大。只有沉入到忘我的思考中的人,才能无视头顶上站立的鸟,这也许正是雕塑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雕像是美的,因此就会暗示给所有看到它的人一个信息:思考是非常重要的,思考是获取知识的途径,甚至思考是一种美德。我想这个雕塑绝对不是一个冥想者,因为在鸟的大嘴下面,思考者的头顶裂开了一个缺口,那是一个参差不齐的缺口,就像是被那只鸟啄开的。如此一来,思考者头脑中的思想就被看到了,因为思考的结果必然会带来行动,而行动就是思想的体现。冥想者的头脑中是什么也没有的,因为冥想就是思想的停止。如果没有了这个缺口,我们就无法看得出他到底是一个思考者,还是一个冥想者。而这两者之间又是那么的不同,甚至在表面看来完全是相反的。
不久,我发现我从另外一个门走出来了。这条路依然宁静,不过,在小路的两边以及弄堂内长满了高大的树木。那些树笔直地长向天空,它们都有六层楼房高。几分钟后,我又来到熙熙攘攘的闹市。老人们聚集在保健房内做着治疗,生意人忙着向路人推销产品,两个小孩在地上爬着,一个路过的阿姨看着他们,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的笑容。一个年轻的妈妈拉着小孩的手,指着围墙说:“这是围墙”,小孩并没有回答。
如何才能使自己不陷入自己的主观世界呢?
如何从已知状态中解脱出来呢?
如何才能摆脱“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这种认识呢?
这些问题都是顺理成章的,但是我们不要期望这些问题的答案,也就是说,我们不要等待一个方法或一套理论。因为我们期待改变的不是认识的内容和结论,而是认识本身,或者我们换一个词,我们期待改变的不是“体验”的内容和结论,而是“体验”本身。
因此,仅仅在理性上的理解如何能够让体验本身发生改变呢?
即便有所改变,也是暂时的,不是吗?
苏格拉底故事中的囚徒们可以通过推理分析,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影子,而不是事物本身。但是,他们所看到的仍然是影子,而不是事物本身,这是他们的切身体验,虽然在理性上他们知道自己看错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冷静时,也许会记起来他们看到的是影子,是真实事物的幻想。但是,当他们的头脑沉浸到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时,那个提醒的声音很容易就消失了,他们就会重新掉入幻想中而不自知。
因此,诸如站在对方角度去想、换位思考,以及具备同理心等方式和技巧,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认识。我们可以暂时性地站在对方去思考,但是,我们的自我依然存在,我们的观点依然存在,那么,我们的行为如何能够完全基于别人的立场上呢?
难道我们的行为不是主要由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主导的吗?
这不是理论,如果我们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曾经注意过自己在做“换位思考”时的内心活动就清楚了。千万不要在思想中说“对”或“错”,问题的事实就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它们在等待着我们去观察。
如果我们提出了问题,但是又不能期待答案帮助我们从已知中解脱,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真正能够帮助我们从已知中解脱的是我们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即我们为什么要问“如何从自己的主观世界中解脱出来呢?”
显然,那是因为我们想从自己的主观世界中解脱出来。这就足够了。“想要解脱”的这种愿望、热情、紧迫感、对重要性的认识等,正是帮助我们解脱的良药。如果我们只是在头脑中问一问,或者消极地等待别人给一个方法,缺乏了那种渴望、热情,我们将会一无所获。
在此不得不再次提起,这不是理论。我们无须用理性的逻辑或者证据去证明这一说法,正确的答案就在我们的心中,只要我们去观察就能发现。也许我们首先应该改变的一个观念就是,认为所有的问题必须经过逻辑推理和证据才能确认是正确的,我们认为这符合科学精神。但是,关于人自身的问题,或者说人的意识问题,恐怕与逻辑和证据无关。
因为,所有的逻辑及其对证据的确认不都是我们头脑中的思想吗?
它们同样是我们认识的内容或者说对象,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的逻辑以及对证据的确认,不是建立在自己原有的观点基础上呢?
我们怎么能确信自己的逻辑没有受到自己已有观点的影响呢?
我们的生长环境、教育背景、智力水平、责任心,甚至我们平时偶尔接触到的人和书籍,都会影响我们对任何一件事情的看法。就如我们想要观察一个极其微小的粒子的运动规律,但是经过观察后发现,它们的运动方向竟然会受到我们思想活动的影响。
那么,我们还能把自己的思想与思想之外的东西完全分开吗?
观察者与被观察的对象之间还有什么分别吗?
因此,逻辑与证据的意义还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吗?
从已知中解脱的渴望和热情会促使我们马上展开行动,这个行动是什么?
它就是探索本身,就是向我们的内心探索:
为什么我们受到已知的束缚?
我们是怎么被已知束缚住的?
束缚我们的这些已知到底是什么?
重要的不是这些问题的答案,而是对这些问题的探索过程。如果要完成整个的探索过程,我们需要在心中始终保持强烈的渴望和热情。因此,在探索过程中,最困难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如何保持住那份渴望和热情。
不过,我们无法用思想去探索,因为思想正是我们将要探索的对象。思想无法观察到自身,只能是一个思想观察另外一个思想。然后,另外一个思想开始下结论,也许还会又有一个思想插入进来评论这个结论的对错。如此不断地循环下去,这些都是思想,它们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更加超脱。一个思想清除了其他所有的思想之后,剩下的仍然是思想,这个思想仍然是我们的已知,然后我们就受到了它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