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一个永远装不满的空筐

那么这个象帝之先的道,是个什么“形象”呢?本章对道的“拟象”给出了以下描述:渊兮,幽深如深渊啊,好像是万物的祖宗;湛兮,清澈安静啊,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这两句形容式描述,是诗人的语言,而不是描述的语言,它想传达的意思是,这个道很深、很大、很清、很透,但是你又不能说看得明白。这是一种惚兮恍兮、恍兮惚兮的状态。

这里的道,不再是道路,也不是道理,不是逻辑,而是可以容纳宇宙万物的容器,无论如何取用、灌注,道这个深渊都不会满溢。就好像宇宙空间,无论多少物体、星球,无论多久多远,永远填不满、走不完。我觉得,老子此处对道的赞叹,是源于对人世间无限远方、无限时间、无限探索、无限思考的一种综合感受。

因此,老子的道,在其落地的层面看,是万物之宗、人为之道、德性之源;在其形而上感知的层面看,就是“无限”。无限如何能认知呢?只能用诗的语言去赞叹!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这四句话在德篇第十九章(通行本第五十六章)也出现,顺序略有不同: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是谓玄同。可以看到,本章里的四句话,与上下文的逻辑更加顺畅。

由前文的渊兮,似万物之宗,进一步指出道的具体作用或更具体的拟象:道锉掉了它的尖锐棱角,解除了纠缠在一起的纷乱,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与世俗人间无处不在,所有它是既透明又深邃,若隐若现,若有若无(湛兮,似或存)。这当然与十九章一样,可以用“玄同”来指称道。

挫锐解纷、和光同尘,后世成为中国隐士的最突出特征,有人称之为中国式隐逸哲学,即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司马迁称老子是“隐君子”,我们已经说过,并不准确。老子作为周守藏室之史,虽是个闲官,但位置、名望都不低,并非可有可无的角色。他老年退休,返回家乡或者云游无踪,是人生命的自然结束,哪里能算得上隐士?

隐士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尧舜时代的巢父、许由,西周初期的伯夷、叔齐,春秋以下隐士更多,据统计,从尧舜至清末的中国历史,隐士有一万多人,其中言行事迹历历可考者数以千计,但拒不出仕、离群入深山,这些都被视为小隐,唐代以王维、白居易为代表的大隐、中隐,更符合古代士大夫的生活口味。

王维代表出身名门、少年得意、中年退隐的一种类型: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白居易则更直接: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筵。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

显然,白居易的中隐,更符合老子和光同尘的逻辑。中国隐士哲学从老子此句及庄子的引申而来,但老子原意,并没有隐退、隐士的意思,而是指做人(或做王侯、圣人)的一种修为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