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了计算机中的音乐,为了能更加清楚地听到窗外的声音,并不是刻意要听的,因为我觉得音乐与外面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不同。奥修说,耳朵比眼睛更接近存在。
那么,我怎么能将耳朵仅仅集中在那几首音乐上呢?
难道这不是对耳朵的一种局限吗?
我们只想听我们喜欢听的,而拒绝一切不想听的,这正是烦恼的来源,也是冲突的来源。但是,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喜欢听某些东西,而讨厌听另外一些东西呢?这是一个完全个人的问题,因此,我们只能通过询问自己而得到答案。
在房屋与树丛中,几只麻雀在鸣叫,此起彼伏,偶尔有其他的鸟声穿插进来,那是不远处山上的鸟,还有一些是湖边的鸟。在公路上,不时还有汽车路过的声音,以及它们鸣笛声。最大的声音是汽车进入住宅区时,压过减速路障时发出的,接下来就会听到它们重新加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听到有人在说话,大都是女人的声音,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是语调非常的悠闲。
与优美的音乐相比,窗外的声音就像是噪声了,至少它们并不优美。但是,到底是外在的音乐带给了我们美的感受呢,还是美本来就存在于我们的内心呢?
有的人喜欢古典音乐,有的人喜欢爵士乐,有的人喜欢听合唱,有的人喜欢听独唱,而且,我们每个人的爱好也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这种美难道不是欲望得到满足后的那种满足感吗?
当我们满怀伤心、气愤、嫉妒时,还能听到音乐之美吗?
那么,有条件的美是真正的美吗?
不时变化的美是真正的美吗?
当我们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黄昏的落日,坐在火车上突然看到了浩瀚的洞庭湖,走在路上扭头看到一位小朋友灿烂的笑脸,我们感受到美了吗?
而这种美与听音乐之美有什么不同吗?这种美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我们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因为在那一刻,我们失去了自我感,剩下来的只有那种感受本身,我们自己就是那种感受。
然后我们回过神来,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我们是不是感到所看到的一切也都是美的呢?
美就是善,我们能体会得到吗?
不是逻辑上的认同,而是真实的切身感受。
我们为什么会有同意或者不同意?
同意和不同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同意的就是对的,而我们不同意的就是错误的吗?
还是说,我们同意的是对我们有利的,而不同意的是对我们不利的呢?
我们是否观察过自己。
我们从柏拉图著名的洞穴阴影故事开始。
“让我们联想一个洞穴式的地下室,它有一长长通道通向外面,可让同洞穴一样宽的一路亮光照进来。有一些人从小就住在这洞穴里,头颈和腿脚都绑着,不能转头不能走动,只能往前看着洞穴后壁。
“让我们再想象在他们背后远处高些的地方有东西燃烧着发出火光。
“在火光同这些被囚禁者之间,在洞外上面有一条路,顺着路边已筑有一带矮墙。矮墙的作用像是傀儡戏演员在自己和观众之间设的一道屏障,他们把木偶举到屏障上头去表演。
“随后让我们想象有一些人拿着各种器物举过墙头,从墙后面走过,有的还举着用木料、石料或其他材料制作的假人与假兽。你可以料到有的在说话,而这些过路人,有的不再说话。他们是一些与我们一样的人。你且说说看,你觉得这些囚徒除了火光投射到他们对面洞壁上的阴影之外,他们还能看到自己的或同伴们的什么呢?”
囚徒们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阴影,也能听到洞外传来的各种声音。问题在于,由于他们看不到真实的事物本身,因此他们认为那些阴影就是真实的事物本身,而说话者自然也是那些阴影。作为一个正在看着这个寓言故事的人,或者说,作为一个囚徒之外的旁观者,我们非常清楚囚徒们的局限,我们知道他们的认识是错误的,是不符合真实情况的。
但是,囚徒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自己所见到的就是真实事物本身,而不会认为自己看到的只是真实事物的影子。囚徒们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天经地义的、毋庸置疑的。因此,有一个比囚徒们将影子当作事物本身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囚徒们并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是错误的,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实际上受到局限,他们不承认自己的看法是错误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对的,那是他们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怎么会是错的呢?
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当然很容易看到囚徒们的局限,甚至觉得他们很可笑。但是,我们自己是否也同样受到局限呢?
我们自己对事物的认识难道就是客观的、公正的吗?
我们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当我们说“那是不可能的,我没有被自己局限,我看问题一直都是公正的、客观的”,恰恰说明了我们正在受到局限。因为只有在自己看不到局限的情况下,才可能被自己的局限所束缚,如果我们一旦看到自己受到的局限,那么就在这一刻,局限就被超越了。
不只有一个世界,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与别人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朵鲜花在山谷中盛开。有一个从山谷路过的人看到了它,被它的美丽所倾倒,然后她感觉到整个山谷都是美的,步履变得无比轻松;
另外一个走过山谷的人也看到了鲜花,不过他只是漠然地走过,在他的眼里那朵鲜花与石头没什么区别;
而另外一个人从来没有走进过山谷,在他的世界中那朵鲜花是不存在的。
他们三个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心世界,而且,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不仅仅是内心世界,外在世界也就是他们看到的、感受到的样子。鲜花就是鲜花,不管你是否看到它,它都盛开在山谷。鲜花也无所谓美丽与否,我们每个人看到它时的感受赋予了它美丽与否。当我们心中充满了浪漫情怀时,那朵花就是美丽的,而且,在我们看来它就是美丽的,如果别人说那朵花不美丽,我们将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在别人看来,那朵花确实不美丽,而他会认为我们多愁善感、不务实。
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一切都很正常。
我刚好在一段热恋中,我必然会看到鲜花的美丽,在我的眼中,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对于一个刚刚失恋的人来说,鲜花只能带给他失去曾经的、浪漫的悲伤,他看到的天空是灰暗的。我们体验到什么,世界就是什么样子,我们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们现在还在理性上确信,世界的本来面目就是我们看到的、感受到的样子吗?
不仅是从头脑的理性中,我们是不是真的体验到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看到的、感受到的世界只是我们自己独特的体验,而不是其他人的;而其他人看到的、感受到的世界也只属于他们自己,我们并不能体验到。那么,如果我们真正地体验到这个事实,而不仅仅是理性上的理解,我们是否在这一刻看到自己确实受到了自己的局限呢?我们不想去探索别人内心的世界,我们关心的是,在我们体验自己的世界的同时,是否意识到我们真的受到自己的局限。
这是最重要的。我们是否一边在体验自己的世界,一边在心中清楚地知道我们的体验受到自己的局限。也就是说,我们在体验着一个受到自己局限的世界,而我们很清楚自己受到局限。那么,我们就是既接受我们所体验到的世界,同时又知道自己的体验是决定在自己手中的。然后,我们的人生将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人生完全是由自己决定的,而人生的改变也完全掌握自己的手中,与任何其他人无关。当我们接受自己的同时,也就已经开始改变自己,也就是说,越是否定自己,就越是无法改变自己。
什么是真的认识到、意识到?就如同眼睛看到物体、耳朵听到声音、身体感受到刺激一样,我们内在的感官直接地认识到了某个事物,这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真的认识到、意识到。其实,这很类似于“直觉”“顿悟”等的意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名词慢慢地被我们赋予了其他的含义。实际上真正地认识到、意识到的含义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因为它正是在头脑的理性不介入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的。
当我们面临一个问题时,我们习惯性地在头脑中进行思考。但是,不管我们是如何思考的,思考的结果如何,我们都是将自己的思想加诸在问题身上,从而使我们无法真的感受到、认识到问题,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自己的思想而已。思考并不是内在的感官,它是内在感官的障碍。当我们忙于思考时,我们的注意力丝毫没有投入给内在的感官,因此,我们就难以真的认识到事物的本质。
思想没有行动力,因为它要权衡、比较、分析,制定行动计划。而真的认识到事物则不同,它带来了即刻的行动,就如同手碰到火会马上躲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