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宏观经济理论,中国人思维方式中的整体观还表现在注重财富的分配。梁启超在其《管子传·第十一章·管子之经济政策》中列出一节谈《管子》的“调剂分配之政策”,梁启超说:“泰西学者恒言曰:昔之经济政策,注重生产;今之经济政策,注重分配。吾以为此在泰西为然耳。若吾国则先哲之言经济者,自始已谨之于分配……管子之意,以为政治经济上种种弊害皆起于贫富之不齐。而此致弊之本不除,则虽日日奖励生产,广积货币,徒以供豪强兼并之凭藉,而民且滋病。此事也,吾国秦汉时尝深患之,泰西古代希腊罗马时尝深患之,而今世欧美各国所谓社会问题者,尤为万国共同膏肓不治之疾。而所以药之之法,在我国儒家言,其主复井田。孔子、孟子、荀子所倡,与夫汉唐以来之均田、口分田、限民名田等政策皆是也。在泰西社会主义学派,则主土地国有。其尤甚者,主一切财产皆归国有。其意亦与吾国之井田略相近。虽然‘私有权’之为物,随世界文明之进化而起,相沿既久,而欲骤废之,其不能见诸实行,不待智者而决也。若管子均贫富之政策,则举有异于是。”18
中国古典经济理论认为,如果国家对经济放任不管,必然产生穷者愈穷、富者愈富的马太效应,进而影响社会系统的整体稳定。《管子》轻重诸篇不厌其烦地提到这一点,并要求国家直接调节社会财富的分配,损有余补不足,实现百姓均平,社会和谐发展。
《国蓄第七十三》指出,因为人的天性禀赋不同,市场中自然会出现巨大的财富鸿沟,单纯满足于发展经济,将“财富蛋糕”做大是远远不够的,仅靠发行货币的办法刺激经济更不行,还要用政治手段调节能分配,这是实现社会经济健康发展的基础,所谓“不能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
《管子·揆度第七十八》将巨大的社会贫富鸿沟称为“贫者重贫,富者重富”,结果就是人们互相奴役,“民更相制”,此与《国蓄第七十三》中“民下相役”同义。所以,从公共工程到战争,要时刻注意百姓均平。《管子·度地第五十七》是一篇全面阐述治水问题的文章,但作者仍不忘让贫者守护堤防,以增加其收入。
《管子·轻重甲第八十》为了防止百姓“重贫”“重竭”的出现,高利贷发生,要求国家积极参与农村的信贷。然而,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中国的农村金融市场反而因为“现代化”萎缩了。对于像中国这样一个存在大量农业人口的国家来说,农村的发展是社会健康的基础。此篇将对农民的支持提高到国家安危的高度,核心是国家严格控制农村金融体系,“利出一孔”,防止农民为商业资本集团所左右。《轻重甲第八十》引管仲与齐桓公对话:
“管仲说:‘现在国君收税采用直接征收正税的形式,老百姓为交税,急于抛售自己的产品往往降价一半,产品因此落入商人手中。这就相当于一国而二君二王了。所以,商人乘民之危来控制百姓销售产品的时机,使贫者丧失财物,等于双重的贫困;使农夫失掉粮食,等于加倍的枯竭。故为人君主而不能严格控制其山林、沼泽和草地,也是不能成就天下王业的。’桓公说:‘此话怎讲?’管仲回答:‘山林、沼泽和草地,是出产柴薪的地方,也是出产牛羊等祭祀牺牲的地方。所以,应当让百姓到那里去开发,去追捕渔猎,然后由政府供应给他们。对百姓的爱护,能够像弟之与兄、子之与父的关系一样,然后就可以沟通财利,相互支援了。因此,再请君上拿出一部分余钱,把它分别存放在各个邑里。阳春,养蚕季节一到,就用这笔钱预借给百姓,作为他们买口粮、买养蚕工具的本钱。这样一来,国家对丝的征收也可以减少一半。如果这样做四方百姓还不来投奔我国,那就还要掌握好六个时机:春天的耕地时机,下一步的收麦时机,再其次的种芋时机,再其次的种麻时机,再其次的除草时机,最后是大雨季节将临、农田锄草培土时机。抓好这六个时节的农贷,贷款就会吸引百姓到我国来了。’”(原文:管子对曰:“今君之籍取以正,万物之贾轻去其分,皆入于商贾,此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故贾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贫者失其财,是重贫也;农夫失其五谷,是重竭也。故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管子对曰:“山林、菹泽、草莱者,薪蒸之所出,牺牲之所起也。故使民求之,使民藉之,因此给之。私爱之于民,若弟之与兄,子之与父也,然后可以通财交假也,故请取君之游财,而邑里布积之。阳春,蚕桑且至,请以给其口食筐曲之强。若此,则絓丝之籍去分而敛矣。且四方之不至,六时制之:春日倳耜,次日获麦,次日薄芋,次日树麻,次日绝菹,次日大雨且至,趣芸壅培。六时制之,臣给至于国都。”)
《管子》反对兼并意在防止资本集团垄断社会财富,进而垄断国家政权,所谓:“商贾在朝,则货财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