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科学向人文回归

撇开具体研究,从整体看,管理学在发展走向上,当今恐怕以科学化为主流。如果我们把判断标准简化一下,以对待数学方法的态度为基准,不难看出,科学倾向的研究往往偏爱数学方法,而人文倾向的研究往往不用或者少用数学方法。近些年来的管理学研究成果,不用详细统计也可断言,数量化。模型化方法的比例越来越大(经济学比管理学这种倾向更严重)。但是,如果回顾管理思想的历史,也可以看出另一方面,即真正提出某种理论,得到学界的广泛引用,在实践中产生了巨大效应的研究成果,往往不是数理研究做出来的(或许只有赫茨伯格提出的双因素理论是个例外)。包括那些习惯使用数学方法的学者,也会感受到这一点。提出弱连带理论的格兰诺维特,面对越来越细密的量化分析,曾经很自信地说,对于他的研究,直观性的认知就已经足够。然而,影响巨大的麦格雷戈、马斯洛等人,却正因为其人文偏向的“不严谨”饱受科学派的质疑。因此,当从事管理实践的经理们都不看数理研究文章时,当模型建构已经变成学界自娱自乐的玩具时,呼吁管理学研究向人文的回归,通过人文研究追溯管理的意义,调整管理思想的发展方向,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当今中国的管理理论界,在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支配下,大量管理学论文采用数据化、模型化方法建构理论,试图以类似于自然科学的方式提高论文的科学性。然而,这种量化游戏,极难取得类似实验室的可控条件,更难取得完全客观的可重复性,所以,对现实的指导作用相当可疑。企业家放弃对这种论文的阅读而转身从史书中寻求智慧,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以历史方法对实验方法的反弹。而德鲁克等人能够受到企业界的欢迎,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其论著采用的非实证方法更切合认识社会的追求。

如果对两种文化的关系进行纵深研究,就可能会对管理理论的演进机制形成更深刻的认识。两种文化之间的张力不是管理学独有,而是普遍的社会现象。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曾经爆发过以张君劢和丁文江为代表的科玄之争,就是两种文化冲突在中国学界的表现。西方科学进入中国,是以《天演论》为标志的。之后到新文化运动,科学与民主成为启蒙大旗。吴稚晖在《科学周报》发刊词中讴歌科学,宣称一切学术都要受科学洗礼(包括哲学、美学、心理学、社会学)。 “独立自尊的观念,未来的理想社会,都仗着它的造因。欧美各国的兴盛,除了科学,还能找出别的原动力吗?”1923年,张君劢发表《人生观》的讲演(载《清华周刊》第272期),强调科学不能解决人生观问题。丁文江则在《努力周报》上发表《玄学与科学》一文,批评张君劢为“玄学鬼”,强调“今日最大的责任与需要,是把科学方法应用到人生问题上去”。此后,以张君劢、张东荪为一派,以丁文江、胡适为另一派,梁启超试图居中调和,思想界的名流吴稚晖、林宰平、王星拱、唐钺、任叔永、孙伏园等均卷入了论争,陈独秀、邓中夏、瞿秋白等共产党人也积极介入,蔚成中国现代学术史的一大景观15。回观这一争论,对我们理解今天管理学中科学与人文的张力不无帮助。

在科玄之争中,张君劢认为科学的适用范围是有限的,无法用科学来解决人生观问题。理由是:第一,科学是客观的,人生观是主观的;第二,科学为论理的方法所支配,而人生观则起于直觉;第三,科学可以从分析方法下手,而人生观则为综合的;第四,科学为因果律所支配,而人生观则为自由意志的;第五,科学起于对象之相同现象,而人生观起于人格的单一性。由于在生物、心理、社会、历史领域没有因果律,所以,不可能有科学的人生观。丁文江认为科学能够解决人生观问题。理由是:“科学是教育同修养最好的工具”。科学训练即人生观养成。梁启超则说:“人生问题,有大部分是可以而且必要用科学方法来解决的,有小部分——或者还是最重要的部分,是超科学的。”生活的原动力是情感,即爱和美,是超科学的。人生观不必统一。总体来看,玄学派的理论为自由意志论和心物二元论;科学派的理论为决定论和还原论。百年中西之争,科学与人文之争,在中国的政治中和社会上演化为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其影响不可谓不深远。对科玄之争的研究,值得管理学中讨论两种文化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