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武器依然被中国思想低估了

语言是哲学家唯一的武器,是哲学家成名的依据,可是古今中外的哲学家,几乎没有不反对多说话的,最近代、最有天才的当然是维特根斯坦,索性宣称“全部哲学都是语言批判。哲学是针对借助我们的语言来蛊惑我们的智性所做的斗争。哲学揭露我们语言中有所误导的类比”。他著名的观点,是对“希言”的最佳注脚:凡可思想的东西皆可清楚地思想。凡可说出的东西皆可清楚地说出。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

正如前面已经指出的,老子对于少说话的内涵,与维特根斯坦的意思有所差别,并不是一回事,老子不会说出哲学是语言批判这样极端“唯名论”的观点,不要说老子,全部中国哲学都不曾提出过这样的思考角度。

安瑟伦(1033年~1109年)是坎特伯雷的大主教,他认为我们必须相信天主教的教义,我们也应当努力理解我们所相信的,并且知道为什么它是真实的;我们也总是应当记住,理智所不能理解的,我们应当虔诚地相信。

安瑟伦提出了上帝存在的所谓本体论证明,就是从上帝的概念推论出上帝的存在,表明上帝的这一观念包含了他的存在。上帝的观念——关于无与伦比的伟大事物的观念——也就是,一个完美存在者的观念。如果上帝不存在,这个观念就不是可思考的,最伟大事物的观念:还存在更伟大的事物。具有其存在的观念要比没有其存在的观念更为完善。因此,上帝作为最完善的存在者必定存在。通过这一方式,安瑟伦力图证明上帝的完善包含了他的存在。

唯名论在西方是有着近1000年的持续思考的传统,这一流派的论点源自基督教哲学,目的是从语言(名)的角度,论证上帝存在的确实性。有其名就意味着有其实,为了实现这一唯名论的最终结果,西方哲学整整持续了近1000年的思考与挑战,维特根斯坦可以说是站在了这一流派思想的“终点”,到了维特根斯坦这里,按照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几乎被消解,所以也就不再存在唯名论(唯名论是唯心论的最高形态)与唯物论的纠缠。

库萨的尼古拉(1401-1464)持有唯名论的观点,认为理性不能作为关于上帝的知识的来源。但他认为我们对上帝可以有一种直接的直觉,如神秘主义者所宣扬的,“一种未经沉思的洞察”,而通过出神可以实现这一点。他将此称为一种有学识的无知状态,这一状态超越了推理思想。

上帝是事物中所有真实东西的无限本体、本质和存在、潜在和现实,在他那里是一体的。他是纯粹的和无限的现实性、绝对的潜在、绝对的知识、绝对的意志和绝对的善。上帝包含了所有的矛盾,是对立面的极致,因此不可能通过概念性思维进行把握。

尼古拉对于“上帝”的描述,与老子关于“道”的描述,就其内容看已经很接近,而尼古拉所说的理解上帝的方法,与老子对道的惟恍惟惚式、不可至诘、不可名的直觉,也很相近。

中国思想并不从这个角度理解现实(实在),以及语言与实在的关系。中国思维的特点,就像汉字的本质,是一种“具象的抽象”,即在经验对象的基础上,既不是归纳也不是演绎,而是抽象化地实现由经验事实到抽象原理的表述,比如前一章里“曲则全,枉则正”这类由日常生活事实到普遍规律、规则的表述形态。

这是一种比喻或隐喻式的思维方式,西方学者称之为“重直觉而轻公设,重启发而轻详言,重譬喻而轻推理”(《中国思想之渊源》),即一种类比、比喻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的最早、最突出代表,是《易经》及其后的《易传》哲学(十翼)。西方主流哲学家很少使用这种思维方式,而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整本书都是使用这种语言表述方式。这在西方哲学传统里是异类。但中国人对它却极为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