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所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就是指有生于道,道生万物。只是这个生出万物的“有”,从“无”里生出的有,还不是指“万物”,因为在生出万物之前,还得有两个步骤:“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就是说,万物不是直接从“无(道)”里生出,也不是从“有(一)”里生出,甚至不是从“二(阴阳)”里生出,而是从“三(八卦)”里生出(详见《德篇·第5章》)。这是老子“创世论”(或本体论)的基本逻辑,即沿用了周易(不是易传)的万物生成序列,所做的抽象总结。
“道恒无名”也就不难理解:道“是”无,同时,道始终无法用语言描述(即无名)。名是言说,字是文字,“无”(道)不能“名”,但可以“字”,即“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字是勉强指称(强为之容),本质还是“惟恍惟惚”(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是不可至诘的,就算是字之、名之、强为之容,也是名可名,非恒名。
所以,“道”是说不清的,不能用语言文字定义(绳绳兮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但道还是离不开语言的描述、文字的记录(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其中,朴是对道这个“无”的一个“有”的描述。
“朴”这个字在《老子》里出现八次,德篇只出现一次“我欲不欲,而民自朴”(德篇第20章),其余七次都出现在道篇。从文本中可以看到,老子的“朴”是除了“无”之外,对“道”的另一个明确的描述:敦兮其若朴(道篇第15章),是描述“古之善为道者”;见素抱朴(道篇第19章),是补充、强化地阐述“绝智弃辩”等三句话的不足(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恒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道篇第28章),明确了“朴”与“器”的先后关系,确认了“大制不割”的为道之朴的原则。
本章则提出了新命题“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此处的“小”,还是与“器”之大做对比,就是说,虽然朴衍化而出的“器”更加容易看得见、更显著或更大,而“朴”则看不见,即“视之不见,名之曰微;听之不闻,名之曰希;搏之不得,名之曰夷”,这个“朴”虽然微(小而幽暗)、希(少而难寻)、夷(远而不及),是“小”的,不显著、不具体,但是,天下没有能臣服它的力量。这是以斩钉截铁的句式确定了“朴”(即道)的至上地位。在道篇第37章里,则对“无名之朴”做了进一步也是最终的总结(详见该章)。
综上所述,“朴”这个字,是老子对“道”之属性的另一种描述,是老子思想里具有至关重要的范畴,庄子思想的一个很重要一面,就是对老子的“朴”做了更加详细、丰富的演绎。
在庄子,“朴”被描述为“混沌”,这就更加具有本体论色彩,同时庄子将“朴”与“道法自然”的自然画上等号,这样“自然”这个核心概念在庄子思想里,被更加完整、频繁地阐述,成为中国思想“自然价值观”的基础。
朴、自然,都不是简单的物质概念,而是价值概念,代表着一种价值选择。这是中国自然观的特点。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思维特点,尽管在“轴心时代”里中国与希腊哲人对自然的观点差别不大,甚至在文艺复兴之前的历史时代,中西自然观都处于经验、猜想、玄想的层面,但最终,中国古代自然观导向的始终是艺术,而西方自然观最后导向了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