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又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标签,其源头还是来自老子与孔子。孔丘临水而叹的“逝者如斯夫”,以及“浴乎沂,风乎舞雩”的场景,体现了儒家对于水与人之关系的想象,延续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苏东坡的赤壁赋甚至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都是儒家式“水意向”的体现。
在老子,水的想象显然更加阔大:有“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是以能为百谷王”的对水之浩大的推崇,有“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也”的对水之秉性的定义,更有本章的“上善若水”的对水之功用的肯定。
在《老子·德篇》第43章注解里指出:老子推崇水,并不仅仅是水有冲毁一切的力量,而是水之性质里有“无以易之”的品性,即“恒”。本章里,老子将水的秉性,赋予了上善之名,显然是对水之性做出最高的定义与赞美。
被西方哲学史视为第一位希腊哲学家米力都学派的泰勒斯说“万物都是由水构成”,被哲学史家门推崇为探寻世界本源的起点。站在今天的视角,应该客观地说,无论是泰勒斯或是其后的阿那克西曼德(无限者)、毕达哥拉斯(万物皆数)、赫拉克利特(火)、恩培多克勒(水、气、火、土四元素)等对世界构成、来源、转变的想法,作为早期思想者没有根据的玄想,并没有多少深奥的内涵,从希腊早期哲学家留下的文字看,谈不上就是“哲学的萌芽”,更不是“哲学的标准”。
西方哲学史家以此来厚此薄彼地认为,东方(特别是中国)没有哲学,因为没有这类对世界“本体论”构想的观点,很牵强。难道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是一种宇宙本体论吗?老子这几句话不是比希腊早期哲学家加一起更清晰明确地阐述了“世界(乃至宇宙)本体论”吗?
郭店楚墓竹简出土的“太一生水”章,被一些哲学史研究者当作宝贝,作为中国思想史有了与泰勒斯一样的“哲学本体论的萌芽”的证据,这种研究的态度就是屈从于西方哲学史偏见的视角。应该看到的是,对于世界(含万物)起源、世界本质,世界各文明的早期思想家都做过“玄想”,本质上并无高下之别,更不是东西方思想差异的来源。对于水的想象,世界各民族都有大洪水灾难的记录与记忆,在这个背景下看老子提出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思想,难道不应该看到这是人类力量觉醒与崛起的标志吗?
泰勒斯的鼎盛期,据其预言过一次日蚀而被天文历史学家推断为公元前585年,西方哲学史在前585年之前,基本找不到值得一提的思想记录。在中国,不仅有完整的《周易》(六十四卦卦爻辞)、《诗经》《尚书》《周礼》,还有《春秋》《左传》(仅为鲁国历史学者的记录,周王室及诸侯国历史记录在秦始皇焚书及后世多次焚书里丧失殆尽)。
这些最早元典中记录的西周、春秋(前770-前403年)时期诸侯国君臣的大量思想,构成老子、孔子(前551-前479年)、孙子(前545-前470年)等个人著述型思想家诞生之前的“中国早期思想文化世界”,更不要说甲骨文、金文的文字(造字)及语句(卜辞及铭文)里留下的西周以上至殷商的“中国上古思想观念”。
老子的生年为前571年,从老子留下的文字内容看,比泰勒斯要丰富精细很多,希腊哲学史直到柏拉图(前427-前347年)及他记录的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年),才有了可以与中国早期文明相当的思想文献,而此时的中国,已经站在了战国(前403-前221年)诸子云起、百家争鸣的思想大喷涌的门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中华早期文明及思想水平,都比希腊文明及所谓哲学更丰富多彩,且博大精深。
世界文明的唯一趋势是“太极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去芜存菁,普世文明。老子、孔子都有与水在一起的场景形象,水在中华文化史里绝非自然一景,而是渗透到哲学、美学、文化、生活诸层面的精神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