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周敦颐先生举了个例子,“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我们坐的这个车子,你把车辕装饰得很漂亮,就不会显得庸俗,就会给人高雅的感觉。轮辕饰就是我们前面所说文学艺术的趣味境界,可以丰富我们的情感,丰富我们的精神世界。但下面他又说了:“徒饰也,况虚车乎?”如果你仅仅是为了装饰而装饰,把这个车子装饰得没法坐人了,虚有车的外观,而没有车的实质,这就错了。车子本来就是坐人的,结果你装饰得徒有外表而不能坐人,那这个装饰还有没有意义呢?肯定没有意义了。
所以下面又说了,“文辞,艺也;道德,实也。”你的语言文字技术,你的修辞技巧水平,这些的确是很好的技艺,但是,技艺毕竟是技术层面上,技术再高,如果没有内在的精神作统帅,那么这种技术也只能流于较低的层面。过去对某些文艺作品评价说“匠气”太重,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作品仅仅停留在工匠的水平,照着图画还行,但不是真正的创造,还谈不上一个文学家、艺术家,不过一手艺不错的工匠而已。“道德,实也”,这里的道德,大家不要理解成为我们平常所说的道德品格,这里的道德指的是天道地德,是从《易经》乾坤二卦里生出的品质。天道是生生不息的乾卦精神;地德是进德修业的坤卦精神,通过修业使自己的德性不断提高,合于天道。所以天道地德才是最重要、最实在的。
“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虽然天道地德是最实在的,但如果你是“茶壶里面煮汤圆,有嘴倒不出来”,那样的话,你一个人肚皮里有道,却无法传达给别人,或者勉强传达出来了,但给人的感觉是干瘪瘪、没滋没味的,那没有人来听的,这个道的薪火传不下去,问题也很严重。你把自己的境界写成文章,但是语句不通,你肚皮里再有道也没用。所以“艺”从传播学这个角度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如果我们在“笃其实”的基础上,对道有了很深的体会,同时又有很高明的表现手法、传播技巧,那么你的道就会使更多人喜欢,进而就能流传开来。
当代有一位历史学家叫唐德刚,是胡适的关门弟子,大家可以找找他的书来看看,写得非常好。他在一次讲演中谈到了文学和历史的关系。他认为历史如果离开了文学,就会非常枯燥,非常令人难受,甚至不能接受。比如说《后汉书》,当时类似的著作就有十七八种,写的都是后汉历史,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也就是范晔所著的这一部,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范晔的文章写得太漂亮了,大家看了他写的,就不愿意再看别人写的了,所以其它史书就没有流传下来。在古代,书籍传播的方式主要是靠传抄,如果文笔不好的话,谁还愿意抄呢?《史记》也是如此,其实在后人眼里,太史公写的史实也并非全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也有不少是传说,甚至个人的推测。但是司马迁的文笔太好了,写得太精彩了,他自己都很自信这部书是要“藏诸名山,传诸后世”。所以,我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文章的力量非常大。如果有人把贪嗔痴写得非常优美,那蛊惑人心的作用也是非常大的,当代文学艺术里就有这样的作品。所以,技艺是一把双刃剑,就看我们怎么用了。
“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真正有圣贤之德的人,再通过学习达到高超的文学修养,那以后就能够很好地教化。“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按孔夫子的话来说,就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就是文辞优美,质就是德养淳厚,这样德才双运,当然就能流传久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