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必须注意的是,在王猛死后,前秦的政治已经呈现出走下坡路的趋势。苻坚本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励精图治,也开始大兴土木,变得奢侈起来。对于前秦政治的这个变化,成为前秦亡国之虏的慕容鲜卑也意识到了。如慕容农就偷偷地对他的父亲慕容垂说:“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颓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将至矣。”所以,分析前秦后来之所以有淝水之败,不能仅仅从东晋北府兵的英勇善战,或者苻坚骄傲轻敌等方面寻找原因,而必须从根本上对前秦的社会政治进行剖析。
前秦内部所存在的最大问题,是民族矛盾、民族隔阂十分突出。前秦和在它之前的前赵、后赵、前燕王朝等“五胡”政权有共通之处,即它内部的民族构成十分复杂。如关陇一带是卢水胡与羌人的活动区域、今晋北和陕北则是山胡(属于匈奴族)的领地、晋东北和内蒙古则是拓跋鲜卑的牧场、河北、河南北部及辽东则是充斥着慕容鲜卑、赵魏地区则有大量的丁零族人。当然,汉族依然是当日中原地区人口最多的民族。包括汉族在内和这些民族都是被前秦军事武力所征服的,前秦每多征服一个地区,民族关系就复杂一层,埋在前秦内部的隐患也就深刻一层。也就是说,前秦虽然是以武力征服了这些异民族,但却不能消除民族之间的隔阂,而内部民族矛盾、民族隔阂的问题不解决,统一中国的条件就不成熟,苻坚正是在内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发动了企图统一中国的南进战争,结果招致了前秦政权的迅速崩溃。
如果从具体的措施来说,苻坚的最大失误是,公元380年将本族子弟分封到各地,直接削弱了氐族的战斗力和控制力。本来,氐族能够建立前秦并立足于关中,是因为氐族在关陇地区相对集中,具有人口上的相对优势,而在关陇以外的其他地区,却基本上没有他们活动的足迹。但是,正如前面所说,前秦以其强大军事武力征服了广大的北方地区,特别是统一中原地区以后,这广大的地区需要分兵镇守。到这个时候,本民族人口不足的问题就出现了。380年,苻坚做出了一个重大的政治决策,为了巩固前秦在中原地区的统治,他决定把三原(今陕西三原)、武都(今甘肃成县以西)、九嵕(嵕读zōng,今陕西乾县东北)、汧(qiān)、雍(今陕西凤翔南)等地氐族15万户,采用军事殖民的方式,分配到新征服地区的各个重要方镇。
在苻坚看来,这个举措是加强本部族对中原地区控制的最有效方式,但从历史发展的进程来看,这恰恰成为前秦最后失败的根本性原因。因为这样一来,就使得人口本就相对较少的氐族,丧失了军事的优势地位。原本氐族由于采用部落制的军事组织方式,力量比较集中,因此能够在军事上不断征服其他政权或地区,并组成一个相对有凝聚力的中央集权政权。而现在却把这15万户本民族的核心部分分散到各地,就造成了氐族武装力量的分散。
另外,关陇地区乃是氐族的核心统治区,也是它政治的根本所在,因此从稳定前秦的统治基础来说,应该是强化氐族在这个地区的统治力量。但是苻坚这个措施正好相反,将氐族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然而,更为致命的是,苻坚在把氐族15万户分散到各地的同时,却又“徙关东诸豪杰及诸杂夷十万户于关中;处乌丸杂类于冯翊(今陕西大荔)、北地(今陕西铜川南),丁零翟斌于新安(今河南渑池东)”,结果直接造成了“鲜卑、羌、羯,布满畿甸”的严峻形势。也就是说,苻坚在把本民族分散到各地的同时,还把鲜卑、羌、羯、丁零、乌桓等“杂夷”引进了自己统治的核心地区,如在迁往关中的十万户“关东豪杰及诸杂夷”中,仅鲜卑就有四万户之多,而在淝水战败后,最先在关中地区起兵反秦就是慕容鲜卑。
所以说,民族问题处理的失当,实乃前秦政权的心腹之患。对于这个隐患,前秦统治集团的一些有识之士显然已经有所认识,如赵整(生卒年不详,秦州略阳即今甘肃天水人)就曾编过一首《琴歌》,歌中唱道:“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这是以歌言志,表达了对苻坚决策的异议。另外,王猛在临终前,苻坚向他“访以后事”。王猛说:“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王猛的建议,概括起来只有两点,即:①东晋君臣和睦、上下一心,不要考虑南下消灭东晋的问题;②鲜卑、羌等才是真正的敌人,应该采取措施除掉他们。但是,王猛的这两条建议,苻坚后来一条都没有照办,因为他已经被接连的军事胜利冲昏了头脑。
在苻坚看来,自己既已占有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又攻占了长江上游的巴蜀,已经形成了当初西晋灭吴的地缘态势,更何况前秦拥有“强兵百万,资仗如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苻坚不幻想消灭偏居江东一隅的东晋政权,才是不正常的。偏偏对于国内民族矛盾、民族隔阂,苻坚却视而不见。这不能不说与苻坚当时自大的心态有着直接关系,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就在将灭晋行动付诸实施之前,苻坚甚至先下了一道诏书,宣布任命东晋孝武帝司马矅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且提前为他们在长安修建了宅院,就等着灭晋之后,将他们迁到长安来居住。这些行为举止,不都是苻坚傲慢狂妄心态的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