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碑林现存的清康熙年间免税碑,碑文说,杭州府辖区共有100多艘鱼花船,以此为生者,有数千家之多。过去,每船纳税3两5钱或3两6钱不等,造成民不聊生,现予免除,并立碑以示久远。这无疑是康乾年间朝廷减税富民理财思想的政策使然,是为了体现康熙帝的仁政和民本思想而立,是针对特定纳税群体的减免。目前在杭州市余杭区塘栖镇水北街高耸的清代乾隆帝的免税御碑,从碑文看,则是为了高度肯定东南各省对国家财政所作的贡献,是对浙江省历年税收没有积欠的赞赏与褒奖,乾隆帝决定蠲免浙江省当年地丁钱粮总额30万两白银。这是对浙江省的奖励性直接减免,是因为乾隆帝的赏赐而立。
而立于清道光年间的西溪周家村免税碑,碑上刻有“奉旨、豁粮义地、道光七年冬季长春集司事立”等字。“豁”是免去的意思,粮是钱粮税收,义地指公共用地。大意是,这里有块公共用地,这里的老百姓可以免缴捐税。这块免税碑是奉旨立,是对局部地区,特定对象的减免。但据考证,发现此碑之处,正是当年皇帝赐封的“慈月庵”遗址所在地,与当地百姓“孤身阿奶送皇粮”的民间传说有关。如果这样,就可能意味着道光皇帝是有感于“孤身阿奶送皇粮”的忠心,为了鼓励当地百姓踊跃缴纳皇粮国税而立,是一种鼓励性的减免。
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都镇湾的清代道光年间“昭示永免”免税碑,经初步考证,也是清道光年间朝廷免除当地百姓赋税的告示。此碑刻高1.62米,宽0.72米,厚0.12米,碑文共10行,每行37个字。碑文大意是朝廷为了体恤民情,才主动免除了当地百姓的赋税,应属因为道光帝财税政策而减免。
在几块免税碑中,“大清乾隆四十二年”(公元1777年)立于北京门头沟的免税碑——“永远免夫交界碑”,应该最完善,也因为北京市地税局的抢救,其史料价值挖掘得比较多。事实上,同样的免税碑,当时有三块,一块立于牛角岭,一块立于峰口鞍,一块立于当时的宛平署。目前保存完好的古碑,存在原地的仅牛角岭一块。“永远免夫亭”坐落于牛角岭关城附近,这里曾经是川流不息的京西古道和元、明、清三朝拱卫京师的军事要隘。碑文记载,自古以来,北京西山乡村“石厚田薄,里人走窑度日。一应夫差,家中每叹糊口之艰。距京遥远,往返不堪征途之苦。”此碑的刻立,不应忘记当年王平口巡检司官员阮公之功。雍正八年(1730年),因为阮公将乡民疾苦呈报县官,县官上奏朝廷允准和雍正帝的恩准,才免除了这里的夫役。因故,王平、齐家、石港三司38个山村的“夫役”得以全部豁免。其减免税对象是处于社会底层,又地处偏远地区的弱势群体。 “永远免夫交界碑”体现的是清代康乾时期“盛世滋丁,永不加赋”政策延续的产物。
南京明孝陵的康熙免税碑是2003年出土的,一直保存在中山陵园管理局文物处,但迄今从未公开过。该碑目前存于下马坊遗址公园西北侧,青石质,高2.2米、宽近1米,通体镌文,碑额上尚可清楚地看到篆刻的“奉旨蠲免三则碑”字样。碑文主要记载,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政府规定:原明孝陵守陵的军丁,要纳银两,用于地方漕运造船,但实际上原孝陵卫的守军“各户故绝过多,册内有名无人,钱粮有征无纳”,致使地方官吏无从落实有关款项,至康熙年间,地方粮道长官、江宁府上元县长官等向清廷提出,希望豁免原明代孝陵守军军户的钱粮,后经核查属实,清政府同意蠲免,并希望地方官吏遵照执行,差役下乡,不得侵扰,如敢违背此旨,当予重处。为保证政府法令为公众知晓,“永远遵奉施行”,地方官员特地勒碑刻石,予以公示。可见此碑虽属赋税告示,但却透着几分朝廷的无奈,也体现了地方官员的主动努力。
山东聊城的康熙“今日无税”免税碑,据史料记载,是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康熙皇帝南巡时,因为刑部侍郎任克溥奏请康熙帝恩准所立。免税碑高约4米,碑顶双龙雕镂,中有“圣旨”两字,碑中央题有“聊城临清等五处禁止添设关卡”的大字。据传此碑因仅书“今日无税,明日有税”又不著日月,而使东昌府所属邻封县镇均受惠,一时间,商家云集,舟樯如林,异常繁荣昌盛。但其碑的刻立,却是因为清代第一榜状元傅以渐,也是聊城人,曾当过康熙的老师。是傅以渐借故康熙帝南巡的机会,为故乡争得的免税恩赐。
安徽宝林寺的康熙免税碑的刻立,则是因为康熙帝的父皇顺治,自进关坐北京后,无心称帝,一心修佛,所以经常到处微服私访名山大川,名胜古刹。一次到宝林寺,不幸染病,方丈予以收留,并精心调治护理康复。康熙登基后,为感念宝林寺对父王的救护之恩,颁诏镇平知县张琮,免除宝林寺产业区域内的一切劳役,此碑现存于宝林寺大殿东山墙内侧。寺院免税碑,除此之外,还有立于山西大显通寺的免税碑与免粮碑,因资料缺乏,此文略去。
立于乾隆年间的山东济宁《油丝烟免税碑》,则详细记述了济宁的油丝烟,为与南烟抗衡、奏请免征加工税,并获官府批准的事实。此碑的刻立,是因为当年烟商的共同呼吁。奏请中,曾经有24家烟店的签名。正是因为这一减免政策,就是到了清代晚期,济宁的烟草加工业仍然兴旺不衰。
从上述免税碑的立刻原因看,或是皇帝出于仁政的统治思想,为了体现减轻民负,发展生产的仁心,或是为了严厉约束政府开支;或是为了鼓励老百姓积极缴纳皇粮国税;或是为了报恩;或是为了促进行业的发展,等等,不一而足。但是,不论这些免税碑的刻立背景,及其皇帝和朝廷的真正动机如何,对广大老百姓而言,减免税总比加重赋税日子要好过些,其价值值得肯定。而且,乾隆皇帝 “天地只此生财之数,不在上,即在下,与其多聚左藏,无宁使茅檐蔀屋自为流通。”的财税统治思想也有可取之处,其历史价值和意义也不应抹杀。
因为康乾时期,为了开疆拓土,频繁用兵,仅乾隆时期的两次征伐弹丸之地金川,就耗费了国库7000余万两白银。但因为奉行了减税政策,竟然聚敛了更多的赋税。康熙在位62年间,蠲免天下钱粮共计545次,折合白银高达1.5亿两,相当于当时国家每年2000万至3000万两财政收入的5 7倍。乾隆的赋税减免更多,总额为2.5亿两,按当时国家每年的财政收入5000万两计算,减免额为5年的财政收入。据研究资料显示,仅康雍乾三朝的蠲免赋税及赈灾百姓,就高达4.2亿两白银。
从免税碑的刻立原因分析可知,免税权是掌控在皇帝一人之手的。而且,只要皇帝愿意,他可以随时给任何地区、任何群体、任何行业,以任何原因免税。他可以为了报恩而动用免税权,也可以碍于老师的情面动用免税权,也会因为一时兴起动用免税权。当然,也不能否认其基于政策要求的理性赋税减免作为。因为在皇帝眼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家是他的,国家内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物是他家的,地是他家的,老百姓也是他家的私有财产,因此,皇帝可以任意处置。这无疑剥夺了全体社会成员的赋税权,是一种极端不公正、不人道的赋税制。如此观之,免税碑的价值也就十分有限弱小了。它仅仅意味着,曾经在某年某月,某位皇帝对某某地方的某某群体,因某原因减免了某税而已。就现代文明税收治理思想而言,免税碑仅具有一些赋税考古价值而已,只能从抽象的角度继承它的减免税思想。
这样,当我们遥望那些或淹没于荒草荆棘之中,或供奉于高堂舍的免税碑,从它们模糊的字迹,剥落的笔画,我们追寻的,只能是一个没落王朝腐朽的背影。它的背影,只是一再提醒我们,要面向未来,要勇于追赶文明的税收足迹。皇帝的免税碑再多,都不过是为了皇家一家一姓利益的千秋万代。当下中国,既需要税负的减轻,需要对弱势群体的关切,更需要免税权的回归,需要还税权于纳税人,需要对赋税增进全社会和每个纳税人利益总量终极目的的真心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