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任法

1.​ 以“利威名”治国

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出自《诡使》)

利、威、名是治国的三宝。利,即利禄,是用来赢得民众的;威,即威权,是用来发号施令的;名,即名份,是用来协调上下关系,统一行动的。

【解】:

功名利禄是被治理对象的利益和需求所在,威利是使用功名利禄的权力。

2.​ 任法不任贤

夫治法之至明者,任数不任人。注:即依靠法度而非依靠人。是以有术之国,不用誉则毋适,境内必治,任数也。亡国使兵公行乎其地,而弗能圉禁者,任人而无数也。故有术之国,去言而任法。译:去空谈而用法治。(出自《制分》)

最高明的治国原则是依靠法术而不依靠个人。真懂治国的国家,不会根据声誉而用人,这样才能天下无敌、四海安平。那些丧失主权的国家,让敌兵在自己领土上肆虐而不能制止,就是因为他们治国依靠个人而不依靠法术的缘故!所以,有治国方术的国家,是去除空谈而实施法治的。

夫贤之为势不可禁,而势之为道也无不禁,以不可禁之势,此矛盾之说也。夫贤势之不相容亦明矣。(出自《难势》)

按照贤治的原则,贤人是不受约束的;按照势治的原则,是没有什么不能约束的,不受约束的贤治和没有什么不能约束的势治就构成了矛盾。贤治和势治的不能相容也就很清楚了。

故先王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本治者名尊,本乱者名绝。凡智能明通,有以则行,无以则止。故智能单道,不可传于人。而道法万全,智能多失。夫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万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饰于道之故,故佚而有功。释规而任巧,释法而任智,惑乱之道也。乱主使民饰于智,不知道之故,故劳而无功。释法禁而听请谒群臣卖官于上,取赏于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故民无尽力事主之心,而务为交于上。民好上交,则货财上流,而巧说者用。若是,则有功者愈少。奸臣愈进而材臣退,则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此废法禁、后功劳、举名誉、听请谒之失也。凡败法之人,必设诈托物以来亲,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乱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贤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称伊尹、管仲之功,则背法饰智有资;称比干、子胥之忠而见杀,则疾强谏有辞。夫上称贤明,不称暴乱,不可以取类,若是者禁。君子立法以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为非者,是邪以智,过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出自《饰邪》)

韩非子把道法与智能做了一个对比,认为依靠智能治国是偏僻的小路,不可复制,容易失败,而以道法治国,就如同以镜子反照事情、以衡器衡量事情,是非曲直自显现出来,这才是万全之策。进而详细分析了放弃道法纯任智能的弊端:

第1,​ 放弃法规而凭智巧,做事凭据不确定,使人惑乱。

第2,​ 尚智巧,必然导致虚伪粉饰的行为。

第3,​ 放弃法规而听私人请托或只看名誉,臣下就有了权力寻租空间,这样利在私家,并且,人们也会因此转而去巴结权臣

第4,​ 民众心思用在结交“能说上话”的臣子时,一心立事功的人就会变少,奸伪者上位,贤能者边缘化,君主也会因此而迷惑不知怎么办,民众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术而不慕信,故法不败,而群官无奸诈矣。(出自《五蠹》)

所以明君的治国方法,在于专一实行法治而非寻求并依靠有智的人,在于牢牢掌握使用官吏的权术,而不寄希望于忠信的人。这样,法治就不会遭到破坏而官吏们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3.​ 劝禁由法

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译:让所禁止的得利,让有利的被禁止,即使神也办不好。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译:称赞应该受到惩罚的,诋毁应该受到奖赏的,就是尧也不能把国家治理好。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译:做好了门不让人进去,堆积了财利在那里,又不让人前去取得,这事祸乱产生的原因。(出自《外储说左下》)

对期望的事情与办事的实际利益引导的方向要一致,否则期望的事情就一定会落空。为什么?人是利益导向的动物,把事情办成不过是人实现个人利益诉求的副产品而已。所以,立法、执法的关键,是让赏罚和对事情的期望保持一致。

故事1:隐士买官

钜是齐国的隐士,孱是魏国的隐士。齐、魏两国君主不明察,不能亲自洞悉国内情况。却偏听亲信的话,所以这两个隐士花费金钱玉壁来求得做官。 

【解】:

“听亲信的话”是后门,由后门可以快速致富贵,所以两隐士愿意花费金璧走后门。这就是利益导向。

故事1:西门豹治邺

西门豹做邺地的行政长官,清廉正直,一丝半毫都不谋私利,但很轻慢君主的近侍。近侍因此相互勾结中伤他。过了一年;西门豹去上缴赋税,汇报政绩,魏文侯收回了他的官印。西门豹请求说:“我过去不知道治理邺地的方法,现在我懂了,希望发还官印,让我再去治理邮地。如果治理不好,愿受重刑处死。”文侯不忍心拒绝,又把官印交给他。西门豹因而加重搜刮百姓钱财,极力侍奉君主近侍。过了一年,西门豹前去上缴赋税,汇报政绩,文侯亲自迎接,并加礼拜。西门豹回答说:“往年我为您治理邺地,而您要收回我的官印,现在我为您的近侍治理邺地,您反而要礼拜我。我无法治理邺地了。”于是交还官印离去。文侯不接受官印说;“我过去不了解您,现在了解了。希望您尽力为我治理邺地。”最后没有接受西门豹的官印。

【解】:

官员为什么而工作?为谁而工作?开始西门豹以为他是为国君工作,他的利益会取决于他政绩的好坏。后来他发现,好政绩并不能带来自己的利益,因为国君那头失灵了,这其实也意味着国法的失灵。后来他改变了策略以确保个人利益汇报的最大化,那就是转而为国君的近侍而工作。

问题出在哪里?出在法制失效了,法制失效的原因在于法制最关键的一环---赏罚,并不是按照业绩来的,而是按照近侍的美言或恶言来的。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在国君!

故事3:二子夸父

齐地有披狗皮行窃的贼的儿子与受刑砍断脚的人的儿子在一起开玩笑并相互夸耀。盗贼的儿子说:“唯独我父亲的皮衣上有尾巴。”断脚人的儿子说:“唯独我父亲冬天不费裤子。”

【解】:

是非不分,毁誉倒置。以此讽喻第一个故事中的齐魏国君,和第二个故事中的魏文侯。

故事4:齐桓公忧索官

齐桓公对管仲说;“官位少,但求官的人却多,我很为此担忧。”管仲说:“您不要听从亲信的请求,根据才能而授予俸禄,记录功劳而给予宫职,就没人敢要求官职了,您还担忧什么?”

故事6:韩宣子患瘦马

韩宣子说:“我的马,豆谷饲料很多,马却很瘦,为什么?我为此担忧。”周市回答说:“让养马的人用充足的饲料去喂马,即使不想让它肥,也是不可能的。嘴卜说多给马吃,实际上给得很少,即使不想要它瘦,那也是不可能的。君王不去考察实情,而坐在那里担忧,马还是不会肥的。”

韩非子评:

子绰说:“没有人能够同时用左手画方,用右手画圆。用肉去赶蚂蚁,蚂蚁会越来越多;用鱼去赶苍蝇,苍蝇会越聚越多。”

【解】:

期望的事情和利益导向不能相悖,这就像人的两只手不能同时一手画方,一手画圆一样。想禁止一个事情,采取的措施不可以让当事人受益,否则事情只会愈演愈烈。

4.​ 赏罚匹功罪

赏罚是执法的构成环节,因其特别重要,所以单独列出以示突出。

以罪受诛,人不怨上。以功受赏,臣不德君。《外储说左下》)

这句话讲的是执法原则问题,那就是赏罚要匹配功罪。赏罚匹配功罪,执法者便纯是公心,如此受罚的人也不会对执法者有私怨,受到奖赏的人也不用感激君主。总言之,一个“公”字而已。若舍去赏罚匹配功罪这个原则,只是想着如何让受罚的人不怨恨自己,让受赏的人感恩自己,便是私意,便是无公心。

故事1:刖者救子皋

孔子担任卫相,他的弟子子皋担任狱吏,子皋依法砍掉一个犯人的脚,被砍脚的人得看守大门。有个在卫君面前中伤孔子的人说:“孔子图谋作乱。”卫君打算捉拿孔子。孔子逃跑了,弟子们也都逃跑。子皋跟着跑出门,断足守门人引导他逃到门边屋子里,官吏没有捕到他。半夜,子皋问断足守门人说;“我不能破坏君主的法令,只得亲自砍掉了你的脚,现在是你报仇的时候,为什么竞肯帮我逃走?我凭什么得到你的帮助呢?”断足守门人说:“我被砍掉脚,本来就是我罪有应得,‘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当您按刑法给我定罪时,您反复推敲法令,先后为我说话,很想让我免罪,这些我也清楚。等到案子和罪刑决定了,您心里十分不快,脸色上都表露了出来,这我又清楚地看在眼里。您并不是徇私照顾我才这样做,而是与生俱来的仁爱之心本就这样。这便是我心悦诚服并要报答您的原因。”

孔子评:

孔子说:“善于做官的人树立恩德,不会做官的人树立怨仇。概这种器物是用来量平斗斛的,吏这种官员是用来公平行法的。治理国家的人,不可以失去公正。”

故事2:翟黄乘轩

田子方从齐国来到魏国,远远看见翟黄乘着尊贵的轩车出行,因子方以为是魏文侯,就把车子赶到旁路上回避。车到跟前,原来只有翟黄。田子方问道:“您怎么乘这样的车?”翟黄说:“魏君计划着攻打中山,我推荐了翟角,使他的计划得以实施;将要攻打中山,我推荐乐羊,结果中山被攻下了;得到中山后,魏君忧虑如何治理,我推荐了李克,中山得以治理。因此,魏君就把这辆车赏赐给我。”田子方说:“翟黄得到的宠爱和他的功劳相比,还是薄了一此。”

故事3:昭卯五乘

秦、韩攻打魏国,昭卯西去秦、韩游说,结果两国退兵了;齐、楚攻打魏国,昭卯东到齐、楚游说,结果两国退兵了。魏襄王用三十里食邑的待遇供养昭卯。昭卯说:“伯夷按将军的礼仪葬在首阳山下,天下的人说:‘凭伯夷的贤德和仁名,却只按将军的礼仪埋葬他,这就如同连手脚都没有掩好一样,现在我说退了四个国家的军队,但魏王竞只给我三十里食邑,这和我的功劳比起来,好比赚了很多钱的人却穿着草鞋一样。”

【解】:

言魏襄王不懂赏罚要匹配功罪的道理。

故事4:少室周荐力士

少室周是古代正直诚实的人,担任着赵襄子的侍卫。他和中牟的徐子比力气,不如徐子力气大,就进去对赵襄子说,让徐子取代自己做侍卫。赵襄子说:“你的职位是别人希望得到的,为什么您要推荐徐子来取代自己呢?”少室周说:“我是凭力气侍奉君主的,现在徐子的力气比我大,我不让他取代我,恐怕别人说到这件事时会怪罪的。”

另一种说法:小室周担任赵襄子的马上卫士,到了晋阳,有个叫牛子耕的大力士,两人比赛力气大小,少室周比不过牛子耕。少室周对赵襄子说:“您之所以让我担任车上卫士,是因为我力气大。现在有个比我力气更大的人,我愿意推荐他。”

韩非子评:

君主不错误地任用臣子,臣子不隐瞒有能力的人,那么臣子将会成为少室周那样诚实的人。

【小节评】:

韩非子提出执法要遵循“赏罚匹配功罪”的原则,这是正确的。但韩非子又提倡立法时的重刑原则,即刑大于罪,其实这二者是矛盾的。假如刑大于罪,受罚的人不怨恨执法者,而怨恨立法的君主或国家,不亦可乎?

5.​ 执法必严

饬令,则法不迁;法平,则吏无奸。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售法。任功,则民少言;任善,则民多言。行法曲断,以五里断者王,以九里断者强,宿治者削。(出自《饬令》)

坚决贯彻法令,法令才不会走样、变味,这样官吏就不能作奸了。

韩非子强调要坚决贯彻法令,他特别提到其中几个要点:

1)​ 法令不要随意改变。这需要整顿、贯彻法令来确保。

2)​ 重视法令的公正性,让官吏没有犯奸的机会。

3)​ 法令一旦制定并颁布,就不用仁义道德之类的好话来妨害法令。

4)​ 推行法治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以功任人,而非以言任人,这么做的标杆意义很大。

5)​ 要重视基层执行治理和效率。

以刑治,以赏战、厚禄以用术。行都之过,则都无奸市。物多者众,农弛奸胜,则国必削。民有余食,使以粟出爵,必以其力,则震不怠。三寸之管毋当,不可满也。授官爵出利禄不以功,是无当也。国以功授官与爵,此谓以成智谋,以威勇战,其国无敌。国以功授官与爵,则治见者省,言有塞,此谓以治去治,以言去言,以功与爵者也。故国多力,而天下莫之能侵也。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案兵不攻必当。朝廷之事,小者不毁,效功取官爵,廷虽有辟言,不得以相干也,是谓以数治。以力攻者,出一取十;以言攻者,出十丧百。国好力,此谓以难攻;国好言,此谓以易攻。(出自《饬令》)

韩非子用陈列法,列举了一些执法要点:

1)​ 依靠刑罚使社会得到治理,依靠奖赏孤立民众作战。

2)​ 高薪用人,且以术御之。

3)​ 巡查都市中的商业情况。

4)​ 不要让工商业的吸引力超过农业,否则农事会荒废,这是立国之本。

5)​ 让种田的可以依靠余量换取官爵,这样农事才会被社会重视。

推行这些措施的中心思想是耕战、任功,二者都是务实的。耕战以立本,任公以废空谈。

重刑少赏,上爱民,民死赏;多赏轻刑,上不爱民,民不死赏。利出一空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其兵半用;利出十空者,民不守。重刑明民,大制使人,则上利。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罪重而刑轻。刑轻则事生,此谓以刑致刑,其国必削。(出自《饬令》)

这段两个核心观点:

一是重刑少赏,让赏赐的吸引力最大化。

二是利出一空,让民众的努力方向绝对一致,确保君主具有绝对的权势。

【解评】:

治吏优先的观点是韩非子很重要的一个治国理念,韩非子在不同篇章中提到过这一点。

任功的第一义并不是选择能干的人,而是起到一种鼓励的作用。所谓功并一定只指军攻,农民种粮食,可以用多出的粮食换取爵位,这也算任功,这样做的目的是鼓励耕种。通过任功这种鼓励方式可以把国家认为重要的事业都发展起来,这样的国家的是无敌的。

任功的反面就是“任善”,即根据好听但空虚的话去做任用。要通过鼓励实功的方式,杜绝虚言空谈。

再一次强调了“重刑少赏”思想。

“利出一空”观念对后世影响很大,即利益在哪里,努力的方向就在哪里,利益在谁手里,威势就在谁手上。

6.​ 以法为教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儥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出自《五蠹》)

简言之,韩非子认为一个法治国家要“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以使境内之民言谈者不突破法律要求(这是限制言论自由的渊源之一),做事的人以为国家立功为导向,打仗的人在作战时尽其勇力。做到这些,就会国富兵强,称王天下。

从企业管理领域看这条,可借鉴意义很大,那就是用企业流程制度来培训员工,让管理者都扮演讲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