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话才是顺从自然

希言自然,有人认为是“希言则自然”,有人认为是“希言即自然”,一个是因果关系,一个是平行关系。自然的意思,有人解释为大自然,这并不准确,自然在古代的主要意思是“自己如此”,并不是指大自然。那么,以自己如此的意思与少说话放在一起,就不应该是因果关系,而是平行关系,都是老子反对妄为,崇尚无为的体现:少说话,顺其自然(让事情自己发展)。

“自然”一词在老子书中出现五次,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能为也;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见自然是有两种意思,一是自己如此,另一个是指某种自生、自为的抽象状态(道法自然),这个被道当作学习榜样的自然,显然与“万物之自然”等处的自然,不是一个意思。自然在此处,即使不是高于道的“范畴”,也是对道的本质特性的定义。因此,理解老子道法自然里的自然,只有用康德“物自体”的概念去类比才是接近的。

从本章的上下文看,此处的自然,是为了对后面的道、德、失的三种选择与结果,给予总括。老子说“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这是承接“希言自然”,说明那种喋喋不休、违反事物自身发展规律而想改变事物的做法,是妄图比天地之力更大,以为飘风可以终朝、骤雨可以终日,这是指以德、礼、仁义去规范天下的痴心妄想。

老子对于违反事物自发状态的妄为,认为是不知常的妄作,这里将这种妄作以天地风雨做比喻,进一步阐明妄作或者不遵循道的治理方式的谬误所在。所谓“天地尚不能久,而况於人乎”,类似今天说的“你这么大本事,怎么不上天呢”。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逍遥游》)

说老庄哲学是“崇尚自然的哲学”,这个说法还是合适的。不过,老庄的自然哲学不可与西方近代的自然哲学相混淆,后者是指基于大自然的哲学思考,如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基础》。现代西方的自然概念则是沿用黑格尔、马克思的“异化”与“自然”,是指与人的“异化”状态相反的“自然”状态。新马克思主义者如马尔库塞、卢卡奇等,将“自然”当作反击“异化”的武器。可见,自然这个范畴,从中到外,自古及今,都是人类美好状态的名称,堪称是哲学史上的一个“概念武器”。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

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从老子到庄子,庄子到陶渊明,中国文化的基因之一,就是“自然”。

本章后面三句,重新排列一下,意思就更加直接明了: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同于道者,道亦得之。德者,同于德;同于德者,德亦得之。失者,同于失;同于失者,失亦得之。这三句话,就是后世所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但后世这个因果循环的意思与用词,与老子以道、德、失来阐述,思维的境界降低了很多。

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与老子的思想也是有差别。老子说的是人若奉“道”而行,那就是让自己与道融为一体,这样的人也就可以得到“道”。同理,奉“德”而行的,就是与德融为一体,就可以得到“德”的结果。那么所谓的“失”是指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不奉道也不奉德的,都是“失”,这个“失”就是指老子所谓的“仁、义、礼、兵、刑、教(学)”,即孔子即当世统治者奉行的那一套“周公之制”。

也就是说,老子认为只有奉道而行才是正确的,最差也要奉德而行,因为德毕竟还有“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的上德在,如果是奉了下德,就会差一点,但比仁、义、礼还要好一点。除此之外,那都是“失”:即走在错误的路上,必然陷于混乱、战乱、动乱、心乱。

何为乱?不奉道、德而行的,就是失去了执一以为天下牧的“一”: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侯王无无以贵以高将恐蹶(德篇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