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按照约定，我到企业专门提供的一个会议室，开始对公司的高管进行匿名访谈，并告知录音会做变声处理和适当剪辑。这是访谈的前提条件，如果企业管理者不能接受，就不会有访谈活动。

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会被泄露出去，高管们开始畅所欲言。L先生说自己从公司创业伊始就在这里上班了，对自己的工作和公司老板，以及其他同事有深厚的感情。若非要问工作中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不愉快的记忆，就是有一次他犯了一个错误：为了降低货运成本，选择了一条新的运输线路，结果货物险些被弄丢。如果当时这批货真丢了，公司可能要付出巨额赔偿。他事后赶紧对此进行补救，顺利找到货，但还是被老板当着全体员工的面责备了一番。

“那段时间我很想离开公司，觉得委屈，毕竟尝试新线路是为了公司降低货运成本。像我们这样的公司，货运成本占全年成本支出的20%，那时候公司正处在发展期，如果货运成本降低，公司就有更多资金投入新设备。

“我也是看老板为了购买新设备四处凑钱，替他着急，才尝试新路线的。后来，公司还是和这条线路的运输公司合作，降低了货运成本。

“因为第一次差点弄丢了货，我被老板严肃地批评了，从那之后，我就学会不管做什么决定，势必要征求他的同意。

“他确认过可行，我才敢去做，就算出了错，他也不会发那么大脾气。”

第二段访谈中，Z女士是来公司3年的职业销售管理人员。她说老板特别注重细节，有时候对细节的关注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比如他会审核销售人员的每一张订单，后来因为公司产品畅销，订单越来越多，才开始只审核金额超过五百万元的订单。

就算这样，每周老板也要在这里花费大量的时间。

“我们老板对错误基本上是零容忍。他不太关注你做事的过程，只看结果。如果结果好，他就表扬你，给你发奖金；相反，就算你的期望是好的，过程也很努力，但结果不好，也会遭到严厉的批评，扣奖金。

“久而久之，下面的员工根本不敢犯错，遇到事情也不敢做主，事事都要请他指示。

“公司如今年销售额5亿元左右。开年度战略会议时，老板定了目标，三年内要让销售额翻番。为了鼓励大家完成这一目标，他还花巨资引进了新的KPI考核系统，同时大幅度地调整了销售奖金和基本工资，下定决心开展校招。

“我听人力资源的部门经理说，公司招聘的目标中，至少要招一半以上的985大学毕业生。

“但说实在的，我们觉得，无论这些措施如何完善，只要老板不改变自己的性格——不要那么关注细枝末节，对员工犯错宽容一点，这个目标是不可能达成的。

“道理很简单，老板再能干，一天也只有24小时。如果员工凡事都要请示他，他就是不睡觉也做不完。”

调研结束后，我们如约进行了轻咨询。我将调查结论整理成报告，分享给他，他看了之后十分平静，一点都不吃惊。

“我意识到问题出在这里了，毕竟我们白手起家，一开始投入的资金都是自己省吃俭用得来的，没法不关注细节，没法不对错误深恶痛绝。

“如今公司大了，有那么多人，要求人人都不犯错是不可能的。我还严格要求他们，他们只能事事请示了。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影响公司未来3年的战略目标。看来，我必须要痛下决心。

“不过，老师，我总是担心员工犯错不长记性，持续犯同样的错误。我之所以严厉批评犯错的人，并不是不让他们犯错的意思，而是担心如果没有受到批评，他们会持续犯同样的错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