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另外一层意义上来说,“清谈误国”也不是全无道理,这是因为“清谈”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纵欲风气的形成,造成了社会风气的堕落。
众所周知,清谈名士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声誉,所以社会上的年青人就拼命地模仿他们,摆出一幅名士的派头,结果魏晋南朝的社会上就出现了一大批假名士,因为他们只学到了表面上的东西、只学到了名士的做派,而学不到名士的精髓、学不到名士的真性情。如,大名士王衍的容止、动作、甚至是咳嗽声,都是洛阳青年的模仿对象。他们也附庸风雅,手拿麈尾,模仿着王衍的一举一动,或者煞有介事的咳嗽几声,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超凡脱俗的名士!
真正的名士是学不来的,因为名士毕竟得有一定的真才实学,即使是夸夸其谈,肚子里也得有话可说,至少也得读过“三玄”、诸子。而且在魏晋南北朝的众多名士中,确实还有许多像王导、谢安这样的国家栋梁之材,就连那个后来造反的武人王敦,从精神上来说,也是有名士气质的!所以我们说,真名士是真正的有才华,像王猛那样,一边伸手在身上摸着虱子,一边和苻坚谈论治国方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啊!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范!
反过来说,一肚子草包,只是东施效颦地盲目模仿,那就只能是假名士、真无赖了。如《宋书·五行志》记载,晋惠帝元康年间,贵游子弟常常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聚在一起饮酒,酒足饭饱之后,又在一起“对弄婢妾”、公开集体性交淫乱,如果有谁反对,还会招来他们的辱骂和讥讽。魏晋神仙道教的创始人葛洪(284—364,丹阳句容即今江苏句容人,字稚川,自号抱朴子)在所著《抱朴子·疾谬篇》中,也记述了当时贵游子弟的放荡行为,说他们经常三五成群,携手出游,有时候不向主人通报,就直接就闯进人家闺女的绣楼,对女眷们说三道四、评短论长。如果女眷想躲避,他们就上前拉扯。
邓粲(生卒年不详,东晋史学家,今湖南长沙人)在《晋纪》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一天,丞相王导带领周寔等人,到尚书纪瞻(253—324,字思远,丹阳秣陵即今江苏南京人)家里观看歌伎表演,纪瞻有一个爱妾,歌唱得尤其好听。“寔于众中欲通其其妾,露其丑秽,颜无怍色……”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周寔看完纪瞻爱妾的表演之后,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就想和她私通,真可谓色胆包天!什么叫“露其丑秽”?大家尽可以想象。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有具体内容,想必是太过于淫秽,撰写者不便形诸笔墨。而周寔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不管别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你说周寔是真名士,还是老流氓?
所以说,上述的种种行为,表面上看是很潇洒,但实质上不过是一种堕落,是假借名士之名,行流氓无赖之实。要是放到今天,也要治他一个私闯民宅、聚众淫乱之罪不可。大家要知道,这些贵族青年可都是名家子弟,是门阀政治未来的接班人啊,治理国家的重任交给他们,如何能够让人放心?让他们承担治国的重任,什么样的国家都会亡国的!所以,对于他们的这些行为举止,当时的有识之士,包括那些真正的名士,都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和指责。如大名士乐广(?—304,字彦甫,南阳淯阳即今河南南阳人,西晋名士,曾任尚书令),在看到胡毋辅之、王澄等人在洛阳街头裸奔的时候,就嘲讽说:“名教中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意思就是说,真名士,何必用得着这个样子!抱朴子葛洪,就更是大声斥骂:真是伤风败俗之至,并强烈建议政府应该对这种败坏的社会风气加以整饬!
说到这里,“清谈”和“名士”的话题,也得就此打住了。作为中国中古时代一个最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从其发生以后,即颇受瞩目,传统社会对于“清谈”的评论无论褒贬毁誉,都是和当时的政治联系起来的,只有到了近代学术研究兴起之后,对于魏晋清谈的认识,才真正由政治批评转向文化研究。
就“清谈”的本质来说,它本是适应当时封建士大夫阶层的需要,承袭东汉清议的风气,就一些玄学问题析理问难,反复辩论而发展起来的。在一开始它与实现政治有着密切联系,随着社会条件的变化与玄学自身的发展演变,清谈慢慢就变成了纸上或口中的玄言,与现实政治也就失去了必然的联系,从而成为名士身份的装饰品。到了这个时候,清谈也就真正变成了“虚无之谈,尚其华藻,此无异于春蛙秋蝉,聒耳而已。”此话虽然不免过激,但精神实质确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