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清皇帝兼有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两种身份,所以,其权力的行使不仅表现在作为国家的象征方面,而且表现在政务操作方面。其合二而一的主要工作为视朝、听讲、批阅奏章。视朝即接见群臣。所谓朝者,早也。明代之朝,有大朝、朔望朝、常朝之分。正旦、冬至、立春、万寿日为大朝。大朝为礼仪性的群臣朝贺,不理政务。朔望朝也不引见奏事。常朝为平时之朝,处理各种政务,在奉天门(皇极门)进行,永乐起以北京为行在,常朝在右顺门内便殿进行。真正在政治上起作用的是常朝,但其时间和次数先后有所变化。在明代,大体上越往后视朝的次数越少,间隔越长。明太祖时,日视三朝。朱元璋自称:“朕夙兴视朝,日高始退,至午复出,迨暮乃退。日间所决事务,恒默坐审思,有未当者,虽中夜不寐,筹虑停当,然后就寝。”98但这样的视朝,是建立在皇帝个人的英明才干上的,后人很难坚持。太祖以后,则改为每日一朝。隆庆以后,又改为每逢三六九朝。
明初,视朝时群臣进奏各种事项,由皇帝裁决政务。但许多事情,由不知其来龙去脉的皇帝在三五分钟内当下裁决,显然失之草率。特别是英宗即位时年方九岁,由皇帝独裁政务更不可能。因此,杨荣等阁老定于视朝前一日内阁先行拟旨,或批交所司知之。结果,从好的角度说,皇帝对政务有了较充足的处理时间,有了回旋余地;从不好的角度说,皇帝可以把大权交给其信任的阁臣或宦官,自己可以偷懒。从实际效果来看,副作用显然较大。景帝起,奏章送入宫中办理,皇帝可以不视朝。结果,本来应该经常同皇帝一起讨论处理政务的军国重臣,一辈子见不上皇帝一面的也大有人在。世宗二十年不视朝,神宗三十年不视朝。宦官干政和阁老擅权,就是由视朝制度的荒废而来。正因为如此,明代大臣对视朝比较重视。针对世宗、神宗的不视朝,从科道到阁臣都曾多次进谏。正如万历时御史左光斗上疏所言:“皇上御朝则天下安,不御朝则天下危,早御朝则救天下之全,迟御朝则救天下之半。若终不御朝则终无救而已矣。”99
除了视朝之外,皇帝有政务需要咨询于大臣,或商议军国大事,或参决疑难事项,可在文华殿平台暖阁、便殿随时召见大臣议政。召对人员由皇帝指定。
皇帝读书听讲的仪式称经筵和日讲,从宋代就基本定型,明代恢复。正统年间,定每月三次经筵,逢初二、十二、二十二在文华殿举行,寒暑暂停。万历初又定经筵春讲从二月十二日到五月初二,秋讲从八月十二日到十月初二。经筵讲官一要讲述儒家经典,二要劝谏政务。讲官由翰林充任,称知经筵。为了防止讲官发生失误偏差,其讲稿要先送辅臣审查。日讲又称小经筵,比较随便。明初,朱元璋对学习儒家经典是十分重视的,他甚至在南京宫殿的墙壁上不再绘画文饰,而是抄录真德秀的《大学衍义》。但是,太祖以后,在多数情况下,经筵和日讲并不认真进行,就连号称英明的宣宗,也是喜好游猎玩乐,而不喜读书。监察御史陈祚曾上疏请宣宗勤学,说:“帝王之学,先明理,明理在读书。陛下虽有圣德,而经筵未甚兴举,讲学未有程度,圣贤精微,古今治乱,岂能周知洞晰?真德秀《大学衍义》一书,圣贤格言,无不毕载。愿于听政之暇,命儒臣讲说。非有大故,无得间断。使知古今若何而治,政事若何而得,必能广开聪明,增光德业,而邪佞之以奇巧荡圣心者自见疏远,天下人民受福无穷矣。”然而,就这样一份普普通通的劝学奏疏,惹得宣宗大怒,道:“竖儒谓朕未读《大学》耶!薄朕至此,不可不诛。”将陈祚下狱,逮其家人十余口,系狱中数年100。宣宗尚且如此,其他皇帝更不待言。正统以后,经筵日讲基本不再举行,所谓制度,只是具文而已。明代皇帝昏聩,与其不读书有很大关系。
批阅奏章是皇帝行使权力的一种主要方式。明初,奏章一般由皇帝亲自批阅,而由辅臣协助。从明英宗起,由于皇帝年幼,本该皇帝亲批的奏章改为由宦官代批,即所谓“中旨外宣”。
明代上行奏章的种类,有题、奏、表、讲章、书状、文册、揭帖、制对、露布等。其中最常见的是题和奏,奏本用长纸,比较繁杂,题本比较便利。从永乐以后,内外衙门公事用题本,而常规性的奏报、奏贺、乞恩、认罪、谢恩以及普通军民陈情、建言、申诉则仍用奏本。臣民奏章由通政司汇总,送左顺门的内廷文书房收检登录,转交司礼监,再转呈皇帝,由皇帝或亲批或发内阁调帖。宣德以后,改为先送内阁票拟,再送皇帝。皇帝批红或司礼监代皇帝批红后,发至六科。崇祯时,奏章又加贴黄,即摘要。如果奏章被扣留宫内不再转至有关部门办理,称为留中。起初,奏本可以留中,题本不能留中。题本留中始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其时评事雒于仁奏“酒色财气”四箴,神宗览之大怒,打算严惩雒于仁,经申行时劝说,始将该本留中而使雒于仁免予治罪,由此开了题本留中之例。
在明代,皇帝诏旨分为诏、诰、制、册文、谕、符、令、檄等种类。诏旨由内阁根据皇帝的手敕或面谕(更多的是由司礼监宣达皇帝旨意)拟稿,即票拟,经皇帝批红后发出。六科每日派员到左顺门领取批过红的章奏和下发的诏旨,进行审核后再转发诸司。当然,皇帝也可不经内阁拟旨,亦不经六科审核,直接由宦官宣行旨意,称之为中旨、内批或传奉,但属于不规范行为。
皇帝可根据政务需要召开会议。会议的时间地点由皇帝确定。会议对政务有咨询权,没有决定权,所议事项由皇帝决断。
为了加强皇权,朱元璋甚至对儒家经典也作了修正。他出身下层,深知土地对于农民的重要性,也深知维护小农利益对巩固皇权的作用,所以,他对孟子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极为推崇,但却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等语大不以为然,认为其“非臣子所宜言”,下令刘三吾作《孟子节文》,删去不利于专制皇权的孟子语录八十五条。
明代皇帝的权力是无以复加的,宦官专政也好,阁臣擅权也好,均不是政治制度造成的,而是皇帝自己委政于宦官或阁臣。如宪宗,不爱江山爱美人,迷恋上比自己大十九岁的万贵妃,连自己的儿子(孝宗)出生多年都不知道,基本放弃了自己的权力,在位二十三年只召见了一次阁臣,使朝政陷入半瘫痪状态。武宗纯粹是一个顽童,以恣情纵欲为乐,喜欢当将军而不喜欢当皇帝,所以委朝政大权于刘瑾。世宗本来打算做一番事业,即位之初力革武宗弊政,但因大礼之争,意气用事,与朝臣势如水火,严重影响了国政。神宗也是拿手中的权力向大臣示威,以不理国事表示自己对朝臣的不满。熹宗则是一个上等木匠,宁愿作木工模型而不愿处理政务,所以委政于魏忠贤。到了崇祯,试图重执大权收拾残局,已经回天乏力,救国无术。
清代皇帝的职责与明代相同。但是,清代无论是视朝、听讲,还是批阅奏章,均是皇帝亲自办理,不再由宦官从中经手。特别是康熙时的经筵日讲,对政治裨益极大。康熙九年(1670年)起开经筵,此后一直坚持,即使如平定三藩的军务繁重时期,亦不间断。从康熙十四年(1675年)起,定日讲中由皇帝覆讲。谕曰:“日讲原期有益身心,增长学问。今止讲官进讲,朕不覆讲,但循旧例,日久将成故事,不惟于学问之道无益,亦非所以为法于后世也。嗣后进讲时,讲官讲毕,朕仍覆讲,如此相互讨论,庶几有裨实学。”101而且清代皇帝多数也能较为认真地处理政务,基本上没有过于荒淫昏庸的皇帝,与明代皇帝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内外大臣凡有奏章,均可直达御前,不须通过内阁和通政司,彻底改变了明代宦官批红的现象。
康熙时期的南书房,雍正以后的军机处,只是天子独裁的辅助机构,不可能形成明代首辅式的权相。“世祖章皇帝亲政之初,即日至票本房,使大学士在御前票拟。康熙中虽有南书房拟旨之例,而机事仍属内阁。雍正以来,本章归内阁,机务及用兵皆军机大臣承旨。天子无日不与大臣相见,无论宦寺不得参,即承旨诸大臣,亦只供传述缮撰,而不能稍有赞画于其间矣。”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