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炜
企业成长是企业做大做强的过程。在艰辛的航程中,企业通常需经历若干成长阶段。管理学界对企业成长阶段的划分,比较著名的有葛雷纳的“五阶段”模型、爱迪斯的“企业生命周期”理论等,杨杜教授也对企业成长的内在机理做过深入的研究。我们《中国企业成长导航》项目,旨在为企业成长提供管理解决方案,亦需从动态角度提出一个基于中国企业实践、适用面广、解释力强的成长阶段模型。这样的理论建构,有利于我们分析、判断企业成长过程中所处的阶段,以及各阶段典型的、共性的特征和问题,有利于我们提出有针对性的对策和方法,动态地进行成长导航。
构建中国企业成长阶段划分模型,我们找出了4个基本变量:一是时间,即成长模型中的时间轴,对企业组织而言,它有起点但无终点,意味着企业成长是永无止境的航程(当然,不断有企业在不同的航段上退出或消亡);二是绩效,即衡量企业成长的指标,即成长模型中的纵轴,它可以是销售及利润规模,也可以是资产规模,还可以是数字化指标背后的企业能力(这个只能定性评价)和优势;第三、第四个变量都蕴含在企业成长的动态曲线中。
按照我们对企业成长的理解,影响和决定企业成长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战略,即成长的方向、方式和路径,也就是如何成长。在本模型中,我们主要描绘和分析不同阶段的成长特征和成长的驱动因素(或称作“关键变量”),我们对成长阶段的划分和命名就是按照其若干成长特征中最主要、最鲜明的特征做出的;二是组织,即成长的支撑和平台,具体内容包括组织的形态、架构、管控方式等,它们都属于“管理”的范畴(而战略则属于“经营”的范畴)。
在战略和组织两个变量中,我们依据“战略决定组织”“经营牵引管理”的原则。
按照成长特征,我们把中国企业的成长过程分为5个阶段:一是创业阶段;二是机会成长阶段;三是系统成长阶段;四是分蘖成长阶段;五是整合成长阶段。除了企业成长之初的“创业阶段”和二次创业、重启战略成长的非封闭的最后阶段(“整合成长”),其余3个阶段企业都会产生、积累大量的管理问题,因此需进行“管理整合”。有些优秀企业边成长边整合,也就是人们平时所说的“边开车,边修车”;但对于更多的企业来说,在快速成长的时候通常是顾不上解决管理问题的,一些管理问题在企业高歌前行时也暴露不出来,或不能充分暴露出来,只有当成长停滞、增长乏力时,才会发现问题积累既深且久,不着手处理和解决就无法迈上新的航程,甚至有可能退出。因此,在每一个成长阶段的后期通常会进入“管理整合”状态,整合成功了,企业成长曲线会重新抬起头奔向下一阶段。
基于以上分析,对应于企业成长的中间3个阶段,分别有3个不同主题的“管理整合”:一次整合,职能发育;二次整合,体制调整;三次整合,战略重构。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边开车边修车”,还是“车歇了,再修车 ”,都不会影响“管理整合”的存在和在理论上单独分析的逻辑合理性。
对于每个成长阶段(尤其中间3个阶段),我们分析的基本逻辑是:成长特征——关键驱动因素和行为——管理特征——管理中存在的问题——管理整合——管理整合中的问题——如何解决整合中的问题。除了前两者属于战略层面,其余均属于组织层面。将5个阶段连贯起来看,彼此之间是有逻辑联系的:前面阶段是后面阶段的准备和铺垫,既提供了新阶段的“种子”、条件和基础,又消除了妨碍进一步成长的积弊和障碍;也就是说,后一个成长阶段是前一个阶段组织变革和管理整合的产物。
当然,一些企业的成长是一条连续曲线,各个成长阶段的区分不是很明显和清晰,也并非所有企业都会完整地经历这5个阶段,提前退场的、浓缩的、跨越的情形都会存在。我们这是针对典型成长情境的分析,并不能囊括所有企业的成长实践和例证。
(一)创业阶段
这是一段充满不确定的航程,时刻面临生死考验。绝大多数企业在这一阶段“出师未捷”。企业这一阶段的成长特征是:
第一,创意驱动和牵引。创业者创意的本质是对市场需求的假设,对竞争环境的假设,对顾客价值以及顾客价值创造方式的假设,以及对自身及团队能力、资源的假设。创意或许来自于模仿,或许来自于移植,或许来自于前瞻和洞察,甚至来自于异想天开。
第二,商业模式试验和产品试错。任何一个创业设想,其主要内容是商业模式的设计。其可不可行,与现实情境和条件是否吻合,逻辑是否坚实可靠,都需经由实践检验。商业模式的核心是为顾客创造的价值(以产品或服务为载体)。它们是否真的为顾客所需,是否真正契合顾客的认知和情感,都需进行市场测试。这种测试不是简单的数据调查,而是不断试错,即将产品推向市场后,根据反馈不断改进,错了再试,直至逼近、抵达理想的状态。
第三,资源和能力的检验。创业之初,通常对商业模式落地、产品(服务)价值实现以及项目推进过程中的困难以及所需资源估计不足,而对自身(创业者及创业团队)的能力估计过高。因此,在创业阶段,需对资源和能力进行检验,动态地完善、弥补和增添。
创业期企业的基本目标是“活下来”。存在问题及主要风险,从战略角度看,主要是两个:一是商业模式不成立或不完全成立,产品(服务)市场试验失败;二是资源和能力不足,尤其是“浅钱袋”的制约。因此,关键要素或关键行为则是商业模式的打磨、改进和证实,资源的储备、扩充,以及团队的优化。雷军曾言,互联网时代,创业企业要有花不完的钱。只有资源充裕,才有可能为商业模式的试验、调整提供较大的回旋余地,才有可能延长创业时间,实现“以时间换空间”。
创业期企业的管理问题相对少一些。一方面是因为团队人员规模小,组织复杂度低,另一方面是因为团队有激情、有冲动(这是所谓的“去KPI”“去流程”的背景)。但导致创业失败的内在问题,最主要的是核心团队的磨合。很多创业企业都上演了从“中国合伙人”到“中国散伙人”的悲剧。而这背后又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创业时凭感性认识人、理解人,理性不足,未能事先严格、细致讨论确定合作规则,尤其是对权力边界、责任边界和利益边界的划分。其结果是,遇到困难时,不能同舟共济,稍有利益时,为一些小利益而相互猜疑甚至反目成仇;二是未确立核心团队共同遵守的核心价值观,未能有效地构建团队文化基因。核心团队成员基本价值观不一致,不仅增加合作过程中的沟通成本和协同成本,而且会导致企业的战略方向、基本组织规则上的分歧,使合作无法持续。因此,在创业阶段,“契约”和“文化”(心理契约)是管理的关键所在。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创业期企业的目标是“生存第一”,那就很可能为了生存而忽略了手段、途径的合理性、合法性。一些创业企业为了原始积累,把道德底线拉得过低,甚至违法经营,那就很有可能遭遇“颠覆性”风险。
近年来,在互联网和“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时代背景下,全球主要经济体创业活动方兴未艾、蔚然成风。由于资本(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等)提前、深度介入,使创业企业的资源条件和内部治理都有了很大改善,使创业企业的战略图景及商业模式更加清晰和可行(众筹和孵化),使创业的成功率提高了,但也使创业的门槛抬升了。理论界针对创业活动,也提出了一些新的战略主张,例如《精益创业》理论(埃里克·莱斯),提出创业的3大工具:“最小可用品”“客户反馈”“快速迭代”;《从0到1》创业理论(彼得·蒂尔),强调创业企业需在细分领域内构建垄断性优势。雷军创办的小米的成功,提供了现代“压强式”创业的典范:在一个大市场内,整合优秀团队和多种资源,构建创新性的商业模式,并聚焦在关键竞争要素(“极致单品”,应用软件,粉丝社群)上,压强式突破,迅速形成竞争优势。
(二)机会成长阶段
恭喜你从创业阶段的九死一生中闯出来了。下一段航程,市场提供了良好的机遇,比起创业阶段,成长的确定性大大提高了。在这一阶段,商业模式已经确立并基本稳定,增长的路径也清晰可辨,只要不犯常识性、基础性错误,通常都会获得巨大的收获。
1.企业这一阶段的成长特征
第一,基于关键机遇的成长。关键机遇可能是进入了成长期而持续、快速增长(如近10年来的房地产以及相关产业)的某一种需求,可能是有望与之建立关系的优质大客户(如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3巨头之于华为),可能是因竞争结构变化、竞争者退出而出现的市场空间(如谷歌退出中国市场后百度所遭遇的市场环境),等等。总之,企业站在了风口上,只是风量大小不一而已。
第二,营销拉动。面对市场机遇,许多白手起家的中国企业,没有什么技术基础,很难以产品(服务)的技术优势赢得市场份额,只能通过营销创新和营销运作将外部市场资源转化为收入及盈利;以营销环节为先导,拉动研发和制造环节的发育,从而构建整个价值链。
以消费品为例,国内企业的营销经验不外3个:一是“概念化”的产品价值;二是突破顾客认知障碍的强势传播;三是渠道模式创新(包括采用电商模式)和垂直渠道体系(专卖店、专区等)的构建和掌控。到了互联网时代,可以再加上一条,基于社交网络的营销。
第三,规模化产能保证。通过营销打开市场后,企业的一个重要任务是产能(或供给能力)建设。我国改革开放以来,众多行业都属于新兴行业,无大量的存量资产可以激活利用,因此生产外包的“轻资产”模式走不通(目前,国内普遍产能过剩,“轻资产”模式有了可能性)。同时,由于市场机遇非常诱人,企业不愿意因供应链(包括企业内部生产链)问题影响快速成长,也不愿意丢失来自制造环节的附加值,因此倾向于自建生产及供应体系。通过规模化生产,企业也获得了规模经济带来的利益。处于机会成长阶段的中国企业,常常有一个共同的经验:市场的机会来了,产能意味着收益。
基于上面所讲的成长特征,处于机会成长阶段的企业,关键因素和关键行为,一是导入新的营销模式,采取有效的竞争策略。大海里鱼很多且在不断增加,关键就在于能否找到比竞争对手更好的作业方式和工具手段把鱼捞上来。二是产品(服务)的品质水准和性价比竞争力。上个世纪90年代,正是中国家电市场迅速膨胀之时,但许多“先行者”或因竞争策略失误,或因内部治理失范,或因产品品质不过关而倒下了,教训殊为深刻。
处于机会成长阶段的企业,其基本目标是快速增长,其管理上必然是绩效导向。抓住机遇,迅速做大规模,使自身在行业和市场上的“位置”快速前移,超越众多的中小竞争对手,是这一阶段的主要战略任务。在“做大”与“做强”的平衡上,以“做大”为前提,即不“做大”就不可能“做强”。
此阶段的核心团队,通常是一头狮子带领能力参差不齐的伙伴;在文化风格上则是强烈的英雄主义以及营销导向背景下的“草莽”作风;在管理体制上,创始人通常高度集权,事无巨细,均亲自掌控;在管理运行上,流程化、规范化程度低,“人治”色彩浓厚;在组织形态上,职能机构和专业支持平台缺乏,内部分工亦不十分严格,非正式沟通成为主流。
饶有意味的是,由于企业创始人或领导人强势领导和管理,一些处于此阶段的企业,看上去很混乱,但经营效率并不低,有的时候还能收到“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奇效。
2.企业这一阶段风险和问题
第一,在急切的业绩导向下,很容易滑向冒险主义。主要症状是资金杠杆率(负债率)过高,容易导致资金链断裂、产能膨胀过快,超越管理能力,以及给予渠道和内部营销组织任务压力过大,通常会导致市场行为扭曲,等等。
第二,在浓缩式成长(“三步并作一步”)的情形下,制度、流程、规范等控制因素跟不上前行的步伐,往往会出现管理失控,如大面积的腐败、内部利益结构崩溃、团队大规模流失等。
第三,在急于求成的指导思想下,为了业绩增长不择手段,恶性竞争,经常碰撞社会公德和法律的边线,最终因“野蛮生长”付出难以挽回的巨大代价。
第四,由于高度集权,不仅会形成“家长型”的组织文化,抑制员工尤其是知识型员工的内在积极性以及能力发挥,而且在战略决策上“一言堂”,容易出现重大失误,更重要的是,妨碍管理者团队的培养。
第五,企业领导人集权和专业职能发育不足相互作用、互为因果,影响产研销各环节、人财物各要素的效率、效能提升,使团队和能力基础薄弱的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
3.随后需要的管理整合
上面这些风险和问题长期积累沉淀下来,终会或前或后在某个时点上使企业成长曲线出现拐点,从此时起,企业急需进行第一次管理整合。这次整合以职能发育为主题,以建立管理基础为主要内容,以提升专业能力为旨要,使企业从创始人或领导人“个人化”的状态,真正变为一个由众人纵横编织、相互协同的“组织”。本次管理整合的要点是:
第一,健全组织架构,构建专业性的职能管理平台,完善决策支持和参谋体系,促进各项关键要素的生长、发育和积累,提升价值链各环节以及整体的运行效率。
第二,与第一点相关联,开始系统导入管理体系,包括制度、流程、模拟以及方法工具,使组织运行走上有序、可控、规范的轨道,通过系统管理避免“翻车”风险。
第三,重视组织建设,开始引进职业经理人,同时注重内生方式的人才培养(招录、使用大学生)。
第四,形成企业领导团队“班子”,以“班长”(通常是企业创始人)为首,“班子”内部分工明确,各领其责。这时,企业决策机制和指挥、协调机制相应变得较为规范。
这些举措,写在纸上一蹴而就,但在企业的现实操作中却殊为不易。相当多的企业就是没有通过这道坎儿,而止步于机会成长阶段。
4.管理整合中容易出现的问题
第一,引进的职业人水土不服。一拨儿又一拨儿来来走走,几番折腾,企业大伤元气,不仅打击了原有团队的积极性,也挫伤了企业创始人的信心和勇气。这里,既有“树”(外来职业经理人)的问题,也有“土”(企业的管理基础、文化特征以及组织氛围)的问题,还有双方的期望错位的问题(通常彼此的期望都过高或不准确)。对许多民营企业来说,不引进职业经理人未来发展无望,而引进则又缺乏人才识别、选择、使用、融合(或统称为驾驭)的能力,这几乎是个“死结”。
第二,引入职业经理人,企业的利益格局和利益关系比以往复杂,内部的离心力增强,同时随着管理体系尤其是各项流程的导入,企业的运行效率不仅没有提高反而显著下降。这必然会增添企业创始人及管理团队对管理整合的疑虑。
第三,更深层的问题是,原先内部统一性强、自洽程度高(自圆其说)的企业文化发生稀释和变异,旧的价值理念未褪去,新的价值理念未建立起来,这种“中间状态”会影响企业的思想统一和行动统一。组织中的任何一种声音,都会找到反驳的理由和依据,不排除少数外部引进人员用貌似先进的文化理念包装、掩饰自己(一些“质朴少文”的企业创始人无法识别,甚至附庸风雅地附和),当然也有可能是企业老的组织文化拖住了新的先进企业文化导入的后腿。
5解决本次管理整合中的问题
第一,企业创始人或领导人要有危机感、紧迫感,要有变革的决心,同时有清晰、明确、合适的价值观体系,遇到阻力不动摇。
第二,企业创始人或领导人要提升自身驾驭管理变革以及识别人才的领导力,并找到合适的方法。
第三,明确人力资源管理尤其是干部和专业人才队伍管理的基本政策,在较短的时间里建立人力资源及干部、专业人员管理体系(包括标准、制度、流程、模板、工具、方法等在内),为培养人才、提升能力构造机制,奠定基础。同时也借此梳理企业文化,并融入人力资源管理体系之中。
第四,借助本次管理整合,基本建立符合企业未来发展要求的治理结构,即通过顶层设计解决企业长治久安的根本性、基础性问题,这里包括股东会、董事会和管理层的责任、权限配置,董事会、监事会以及管理层运行规则、决策机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