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节总结的是抽象后的驭臣术,算是原理层面的,而“驭臣篇”“治国篇”中的术则更具体一些,属于应用层面的。
无为而治,尽物性人能,这个道理永不过时,可谓天道。因性命物(根据万物特性所长给它最合适的位置)是无为而治思想的核心体现,不要用简单粗暴的方式驭使人和物。西方有句谚语说:“你可以把马牵到河边,但你不能强迫马喝水。”也是表达这个意思。因性命物,以实为名,就是布局;循名责实就是闭局、裁判。我认为这是高屋建瓴的管理大逻辑,要以置身事外的高度,才能更有效驾驭局面。我经常提倡领导者要做“间接干预者”,不做、少做“直接干预者”,也是这个意思;布局、裁判就是间接干预,以己之长以预事,就是直接干预。企业小了,直接干预的事少不了,但一定要分明白直接干预和间接干预这两个概念,这样才能知其分寸。
韩非面向臣下的内控思想,自然有其可取处,但也要防范过度,过度即是私意,私意的意思就是把君主个人利益绝对放到了民众利益、国家利益之上。这个漏洞是韩非子整体思想本身就有的漏洞,即把强君与强国绝对化视为一体。
1. 因性命物
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上有所长,事乃不方。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辩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国故不治。(出自《扬权》)
物之性、质不同,人之情、能不同,各有其所适合的用途。根据人们的能力、性情安排他们的位置和职责,就是最小干预,这就是无为而治精神的具体体现。这种情况下,人们会处于一个最好的自然发挥状态,形成一种和谐的秩序。这其实的就是布局!上天是万物的布局者,使星辰位焉、四时序焉、植畜生焉,秩序井然;君主应该是朝廷和国家的布局者,使各司其职、各奉其能、各尽其性,秩序井然,如此则国泰民安。
由此我们又可知,布局之初衷,要一种期望的秩序而已,破坏秩序的行为就是不当的,成就秩序的行为就是恰当的。
2. 以实为名
用一之道,以名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徒。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见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将自举之;正与处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举之,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二者诚信,下乃贡情。(出自《扬权》)
仅仅根据物性、人能布局,并不意味着系统就正常运转了,必须确保每一个“部件”名实相副。布局是依据每个部件的名份而制定的,要确保名实相副,首先要循其实而定其名,要肯在以实为名上下功夫(而非强为其名),然后才是循名责实(刑名参同。总之,要“谨修所事,待命于天,毋失其要,乃为圣人(即尊重自然规律,不失治事纲领,才能成为圣人)”。
总而言之,不要乱用名、乱贴标签,这就像外包装标识要和里面装的东西一致,否则就会拿醋当酱油用,拿盐当白糖用。
3. 赏罚驱动
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出自《二柄》)
韩非讲“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导制”一词甚好,导是引导,制是管制。“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请赏”,趋利避害,人性也。借用现代系统论的观点,人也是一个开放系统,也有反馈回路来进行自我调整,这个反馈回路就是趋利避害,他判断能带来奖赏的行为是被激励,能带来处罚的行为则会选择性回避。
【评】:
人的利益即是人的需要,需要又可分为物质性需要与精神性需要(即价值观、信仰、心理体验等),也即人皆有物质利益与精神利益。物质利益应该处于更基础的位置,但也不可否认精神利益诉求的客观存在。成功的管理实践一定是要兼顾这两种利益的,法家在这方面有所偏颇,没有足够重视人们的精神利益诉求。
《史记》记载陈平曾对刘邦说过这么一番言论:
“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但到了该论功行赏时,他又特别吝啬,所以士亦以此不附。而大王您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但您论功行赏毫不含糊,那些嗜利的人就都愿意归附于您。大王您如果能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
陈平的意思就是:“您治军治国,应该以重视人们的物质利益为主,同时又要重视人们的精神利益,这样定能取得天下。”
关于赏罚,有个通俗的说法叫做“胡萝卜与大棒”,韩非子重大棒而轻胡萝卜,此亦一偏,当有所警戒。
4. 循名责实
夫道者,弘大而无形;德者,核理而普至。至于群生,斟酌用之,万物皆盛,而不与其宁。道者,下周于事,因稽而命,与时生死。参名异事,通一同情。故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衡不同于轻重,绳不同于出入,和不同于燥湿,君不同于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无双,故曰一。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出自《扬权》)
凡听之道,以其所出,反以为之入。故审名以定位,明分以辩类。听言之道,溶若甚醉。脣乎齿乎,吾不为始乎;齿乎脣乎,愈惛惛乎。彼自离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辐凑,上不与构。虚静无为,道之情也;叁伍比物,事之形也。叁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虚。根干不革,则动泄不失矣。动之溶之,无为而攻之。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上不与共之,民乃宠之;上不与义之,使独为之。上固闭内扃,从室视庭,咫尺已具,皆之其处。以赏者赏,以刑者刑,因其所为,各以自成。善恶必及,孰敢不信?规矩既设,三隅乃列。(出自《扬权》)
先从道的角度,得出君臣天然定位不同的结论,君主的角色是独一无二的,他要扮演一个外于、高于群臣的裁判者的角色,监督群臣干活。君臣之间的关系定位是“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
上面两段文字隐含了三部曲:守虚静、循名责实、赏罚。无为而治的大逻辑就是因性命物(布局),然后循名责实(闭局),然后实施赏罚。其中的循名责实环节,即韩非说的“参合形名”(法家之学又被称为刑名之学),是法家思想的核心构成部门,全书多处有提及。
5. 削枝强干
仅仅布局、闭局(裁判)是不够的,局中的人和物都可能会出现异常的,这也是万物天性之所有。比如一个机器的零件会破损、会因湿度温度变化而失效;人性更复杂,也会因为外部条件和内部欲望的变化而“不安于位”,进而影响到布局的整体意图。所以就需要掌握防患于未然以掌握主动性。用现代语言讲就是要做好内控。
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下得寻常。有国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彼将代之。备危恐殆,急置太子,祸乃无从起。内索出圉,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必尽其罚。(出自《扬权》)
毋弛而弓,一栖两雄,其斗颜咗颜,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为人君者,数披其木,毋使木技扶疏;木枝扶疏,将塞公闾,私门将实,公庭将虚,主将壅围。数披其木,无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将逼主处。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将不胜春风;不胜春风,枝将害心。公子既众,宗室忧唫。止之之道,数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数披,党与乃离。掘其根本,木乃不神。填其汹渊,毋使水清。探其怀,夺之威。主上用之,若电若雷。(出自《扬权》)
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是人性之本然。一个人在一个组织中势力持续增大,就容易生异心,或假公济私,或实施篡逆,君主对此要防微杜渐。比如不让臣下地盘过大,不让臣下即贵且富,不匆忙立储君(康熙就干了这么一档子事,所以雍正遇到那么多麻烦)。光武帝建政后就用了这么手法,位高者不让权重,权重者不让位高。自汉至清,言官官衔都不高,这是故意为之,言官弹劾人的实权极大,卑其位以制之。
防坐大,其实还是防生异心的延伸。韩非专门讲了一个公理:不可一栖两雄。一栖两雄就是一个窝里有两个雄鸟,必然争斗不已,狮群也是这样,所以一个组织必须要防止一山二虎。因此,君主必须留意经常削减臣下过大的势力。枝叶过于茂盛(势大),要砍;枝向外拒(越位),要砍;枝大本小(树枝必树干还要粗壮,即臣权超君),要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