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诚”是诚信的基础

因为“诚”比“信”更重要,所以,我们提倡“诚信”,应该诚实做人,诚实说话,诚实对人,诚实做事;这样,我们自然就有信用。

怎么才能“诚”?首先要知道什么是“诚”?《中庸》说:“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711又说:“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712所谓知道什么是“诚”,就是认识到人生真正有意义和价值者在哪里,认识到现实社会生产、生活中好与不好的价值标准在哪里,自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人,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真正努力的东西(“明诚”:觉悟到最实在者)。这些标准是什么?自觉到什么?按照古代儒家看,标准就是自己作为人的本性。自己的人性,自己的本性,自己的真我,就是一切价值标准的标准,是一切理想的理想。现实的人们怎样才能认识到、觉悟到人的本性、自己的真我呢?根据古代儒家的看法,就是在现实社会生产、生活中不断学习,克己、寡欲,并反思自我,而“明明德”,进而推己及人,“亲民”713,“爱物”,从而不仅使现实的自己成为理想的人,也推动现实所有的人成为真正的、理想的人,推动现实整个社会成为理想的社会。

古代儒家的这些说法并不抽象,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人人”——现实的人要努力成为一个真正的、理想的人。“人人”中,前一个“人”指现实的人,后一个“人”乃指称人的概念,“人”概念的外延意义就是每一个现实的人,其内涵意义即共同具有的人的本性。“人人”,指现实中的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本性为言行活动的标准,并努力在现实中实现自己的本性,使自己成为真正理想的自己,这就是“诚”。

我们知道,孔子讲“正名”,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714的话,二十世纪不少学人曾经大肆批判这个话,认为其目的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利益。其实,平心静气地看,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他们所批判的那样。

这句话无非是说:君要符合“君”(“君”的概念或“名”)的要求,尽到君的职责,做天下最好的最理想的国君;臣也要符合“臣”的要求,尽到臣下的职责,成为天下最好的最理想的臣子。这有什么不好呢?现实中的上级、领导都努力成为最好的、最标准的、最典型的上级、领导,下级属员也努力做最好的、最理想的属员,上、下级关系不是自然就很好了吗?难道现实中的种种问题,不就是因为社会公民,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旷了自己的职,虚了自己的位,使自己不“诚”不“信”而导致的吗?

比如,在一个家庭里,如果父亲真像一位真正的父亲,尽到了父亲的职责,是理想的最好的父亲(“父父”);儿子则像一位真正的儿子,尽到了做儿子的责任和义务,是理想的最好的儿子(“子子”)。母亲和子女、丈夫和妻子、兄弟、姐妹之间,无不如是,各自都尽到自己的全部职责(“母母”、“女女”、“兄兄”、“弟弟”等),这样一个家庭,难道还会出现家庭不睦吗?

又比如,就学校而言,如果我们每所学校的领导都完全符合“领导”的要求,教师都完全符合“教师”的要求,学生都完全符合“学生”的要求,员工都完全符合“员工”的要求,仿照孔子的话说,就是“官官,师师,生生,员员,工工”,这个学校难道还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吗?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什么衡量学校好坏的真正标准吗?

就整个社会而言,每一个人都符合“人”的要求。仿照孔子的话说,就是“人人”,人要努力做一个真正的、理想的人。做学生,就力争做好学生,而不满足于做差学生,古人称之为尊师重道;做子女,就一定要努力做一个好的子女,古人把这叫作“孝”——子女做到了“孝”,就可说这子女就尽到了子女的“诚”;做父母,就一定要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理想的、标准的父母,古人把这叫作“慈”——父母做到了“慈”,便可谓尽到了父母的“诚”;做一项工作,就应尽职尽责,忠于职守,古人把这叫作尽到自己的“分”“位”——每个人尽到自己的分位,就可以说他(她)尽到了工作职责上的“诚”等等。做什么,就钻什么,就爱什么,知之、爱之而乐之,就把它做到最好,甚至为它奉献自己的生命——古人把这叫作“忠”。“忠”便是“诚”的标志,故合而言之,谓“忠诚”。讲“诚信”,首先要“忠诚”。“忠诚”可以说是“诚信”的基础、开始、标准、理想。

其实,古人正是这样看的。例如,孔子说:“言必信,行必果。”715孟子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716二人所说似乎矛盾,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这里,“信”只是一种具体道德的德目,它要服务于更高更根本的目的“义”。当“言”发自自己的本心、本性,符合“道义”、真理,则“言必信”;当“言”只是应付之辞,不符合“道义”、真理,则“言不必信”。所谓“道义”、真理是什么呢?它就是世界上最真实、最“诚”的,就是我们作为社会成员的每一个角色的标准所组合而成者,它就是我们作为人的人性。人为万物之灵,而人性则是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之本性,所以人性是现实的人最值得追求的、实现的。“诚”就是人性的实在,所以它比“信”更重要。达到“诚”境界的人,当然也是最“诚信”的人。

现实世界万事万物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中,每一个人一生最多也只能活百余年。一般人所追求的东西,如财富、权力、名誉等能够带来功利上的好处的事物,总是不能世代传承下去。《老子》说得好:“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717我们自己追求幸福,也要为子孙后代造福。那么,什么是人生真正的幸福呢?是满堂金玉吗?是富贵吗?是权力吗?请读者朋友思考。也许会有人这样想:古人“金玉满堂,莫之能守”,那是因为他们水平低,我决不会如此。如果一定要这样想,一定要小看那么多古人积累的历史经验,你可以再试试看。

根据古人的看法,能够给自己带来真正幸福的,能够留给后代使其幸福的,不是什么“金玉”富贵或权力、名誉,而是能够使人获得无限金玉或富贵的事物,古人认为那就是对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本性的觉悟。被觉悟到的自己的本性,是最真实的存在。所谓“诚”,在根本意义上说,指的就是人最实在的本性,就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反思自我所发现的真我——其实质就是真理,推广开去,推己及人,自然就要维护和扩大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人自然生命可以完结,但他对人性的觉悟,他所发现的那个真我,却可以代代相传,不断启发后人。这样的人,他的精神生命超越了个人自然生命的局限,他作为一个人,就成为比较实在、比较“诚”的人。

现实的人之所以要讲“诚信”,不完全是出于利害的考虑,而是建立在实现人性价值的基础上。如果完全出于利害的计算和筹谋而讲“诚信”,是难以建立起真正的“诚信”的。为什么?一旦有人计算结果:“诚信”给自己带来的利小于害,那么,他完全有理由不讲什么“诚信”。因为“诚信”只不过是他获得利益或获得更多利益的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