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关心区

既然权威需要被接受,由接受者决定其是否发挥作用,权威如果大量不被接受,协作就会瓦解,那么,重要持久的协作能够实现吗?巴纳德认为可能实现,因为个人决定是在一些条件下做出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作为权威的接受者,每个人都有一个不考虑其权威性而接受命令的无关心区。另外一个条件是,作为权威发布者,慎重地发出命令,符合权威被接受的四个条件,不发出不能或不会被服从的命令,以避免破坏权威、纪律和士气。本文主要讨论“无关心区”这个特殊概念。

他是这样解释的,“如果所有的行动命令按实际可行的受令者对它们的接受程度的顺序来排列,则可以设想有一些是显然不能被接受的,即肯定不会被服从的;还有一些或多或少地处于中立线上,可能被接受,也可能被拒绝;第三部分是毫无疑问的被接受的。最后一部分就是在无关心区之内。在有关权威这一点上,受令者对这个区内的命令的内容是不大关心的。这个范围以内的命令,一般是在参加组织的时候就预料到的。”(P133-134)

对于遇到命令就执行的情况,熟悉组织现实的人们会有感觉,很多时候,我们既然成为的组织的一员,实际上面对一般的任务分配和工作过程,我们是不大考虑其背后的权威性的,上级交代下来了,就去办。这种情况类似于刺激反射式的行为,不假思索就做了,类似于蛙跳反射。大量例常工作,程序性工作,在人们从事一个职业时就能理解其任务责任性质的工作,都是这个情况。例如,一个在全球大范围进行工程建设的公司,很多员工接到项目任务,他们对于到哪里工作不会很在意,哪里有项目就到哪里去,在非洲,还是南美洲,他们不是很关心。再如,一位大学教员,每年安排他上几门课,只要是在其专业范围和工作量之内,教师对于这种安排并不关心,为学生上课,这是教师职业分内之事。这类情况就是无关心区之内的事情,权威自然发挥作用,人们自然地接受。

巴纳德接着谈到,“无关心区的大小取决于诱因超过贡献的程度……对那些只是勉强被诱致去做贡献的人来讲,能被接受的命令的范围是很有限的。”(P134)

对于权威发挥作用的条件来讲,无关心区的大小就显得很重要,区域越大,权威的行使越顺畅。这里巴纳德与纯诱因又结合起来了,组织为成员提供诱因,成员为组织做贡献,即成员的所得与付出,二者之差就是纯诱因。如果组织为一个人提供的诱因足够大,以至于这个人可以为组织“卖命”,愿意干组织分配的任何事,那么,这就是无关心区极大的情况。命令一下来,成员就会执行。反之,如果诱因不足,组织成员感觉自己付出的多,得到的少,此时,无关心区就小,能够不加衡量判断就接受命令的范围有限。

这种情况在现实中经常出现。有时候一些管理者为了吸引某些人才加入组织,会口头提供很多承诺,等人才实际进来后,又提供不了那些条件,于是,这些人才只能接受有限范围的命令,甚至过一阵就辞职。有些强拉硬拽的群体,勉强地参与某些工作,一旦遇到困难,稍有波折,人们就散去,不再听命。职场里有些话语,“领导给我们画大饼”,“领导给我们打鸡血”,“他们假装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假装干活”,等等,就有类似的意思,表现了一种纯诱因不足,人们自动接受权威的空间就小的状态。

巴纳德又谈到,“对一项组织命令的否定,威胁到所有从组织得到纯利益的人的利益……因此,对绝大多数贡献者来说,在任何时候,维持所有在他们的无关心区范围以内的命令的权威,有着积极的个人意义。”(P134)本段话是在解释,维持无关心区内的权威,对所有组织成员是有益处的,因为,否定一项组织的命令,有可能威胁到组织的利益,进而威胁到所有成员的利益。这样,由于维持无关心区内的权威与个人利益相符合,组织成员是倾向于维持无关心区内的权威的。

他紧接着指出,“这种利益的维持主要通过非正式组织的职能。它以舆论、组织意见、群众感情、集团态度等名义表示出来。这样,共同体的共同感对人们的态度施加影响,使他们不愿对无关心区以内或接近无关心区的权威提出疑问。”(P134)

这几句话值得仔细品味,人们维护无关心区内命令的权威,这种维持组织的方式,主要是通过非正式组织的职能,以舆论、组织意见、群众感情、集团态度等名义表示出来。由此,形成的共同体的共同感,对每个个人的态度产生影响,从而使得人们不愿意对无关心区的权威提出疑问。非正式组织促成的舆论推动着人们维护权威,此时,对于个人来讲,纯诱因不简单是表面的个人回报与付出之间的权衡,更是一种个人不破坏整体意见、个人意愿不与整体理念相抵触的行为方式。个人不愿意破坏整体气氛,以及不愿意接受由此带来的负影响,换种解释,个人即使受到些损失,做一些违反自己意愿的事情,也不愿意直接与整体舆论、氛围对抗。共同体的共同感也是个重要概念,我们可以类似于理解为组织的认同,我们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有些共同认同的理念、习惯、行为方式等等。

举个例子来理解这些话。有些时候,领导者发出“大家一起吃个饭吧”这样的倡议,团体内很多成员都愿意去,或者即使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但是,对于某些人,实际上非常不愿意去。有些人是因为专注于专业,没时间去参与这类应酬,他也不需要借此加强沟通和被激励,他感觉这是浪费时间;有的人是因为愿意省下这些时间多与家人在一起,平时工作已经非常繁忙;还有些人是因为不大喜欢参与这种氛围的场合,也许需要喝酒,需要应酬,说很多需要考虑才能说出来的话,他感觉这类聚会不轻松,甚至有点无聊、做作。尽管如此,这些人在很多时候还是参与了,因为,如果他不参与,可能破坏气氛,破坏一种大家在一起做一样的事的气氛。当几个人,以非正式组织的形式,发出声音类似“一起去吧”的倡议,这本身也是参与一个实际上有很大非正式意义的活动,不愿意参与的人也参与了,慢慢地,这类倡议变成了接近无关心区的事情。在组织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例子,“那么多人出资为新项目众筹,我也出资参与。”“别人没提需要涨工资,我也就别提了。”“别人没要求不加班,很多人都来加班,我也就加班吧。”

上面谈无关心区的部分,还有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巴纳德认为,这种利益的维持主要通过非正式组织的职能,共同体的共同感对人们的态度施加影响,使其不愿对无关心区以内的权威提出疑问。那么,组织成员维持无关心区的倾向,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的?显然,巴纳德的观点是共同体的共同感,是通过非正式组织,以舆论氛围的形式产生影响的。然而,这不禁使人产生疑问,组织成员维持无关心区内权威的倾向,主要是受非正式组织舆论氛围的影响?还是权威本身直接发挥作用的影响力量?

这似乎值得深入探讨,它涉及假设是否成立的问题。归因于权威本身发挥作用,如果放在权威自上而下的假设下,很能说得通,因为权威是自上而下的,因此,经过诱因的反复强化之后,经过强制力反复强化后,形成了一种无关心区,人们自动服从权威,产生维护无关心区的倾向。但,巴纳德的假设却是,权威是自下而上的,权威通过它的被接受得以起作用,那么,无关心区的形成则需要非正式组织的舆论导向起主要作用。之所以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巴纳德的权威理论似乎是反着的,权威通过它的被接受发挥作用,权威是自下而上的。人们对权威的通常理解是,权威来自于“上面”,巴纳德却说来自于“下面”,这种与常识稍有出入的理论需要精确的解释。很可能是为了与人们对权威的通常理解相调和,巴纳德提出了一个上级权威假想的概念,他承认这种假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