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之府是在元代之路的基础上改设的,除两京府外,共有府一百五十九。其长官为知府一人,正四品,下设同知无定员,正五品,通判无定员,正六品,推官一人,正七品。其首领官有经历司经历一人,正八品,知事一人,正九品,照磨所照磨一人,从九品,检校一人,司狱司司狱一人。
知府习称郡守。
“知府掌一府之政,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以教养百姓。每三岁,察属吏之贤否,上下其考,以达于省,上吏部。凡朝贺、吊祭,视布政使司,直隶府得专达。凡诏敕、例令、勘札至,谨受之,下所属奉行。所属之政,皆受约束于府,剂量轻重而令之,大者白于抚、按、布、按,议允乃行。凡宾兴科贡,提调学校,修明祀典之事,咸掌之。若籍帐、军匠、驿递、马牧、盗贼、仓库、河渠、沟防、道路之事,虽有专官,皆总领而稽核之。”121
同知、通判分管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推官负责刑名狱讼,赞理计典。经历、照磨、检校负责收发上下文移,磨勘六房卷宗。
明代之州分直隶州、属州两类,属州又称散州。“属州视县,直隶州视府,而品秩则同。”②明代共有州二百五十八(《明史·职官志》称234个,《地理志》载258个),其中直隶州二十,属州二百三十八。其长官为知州一人,从五品,下设同知无定员,从六品,判官无定员,从七品。不及三十里且无属县,则不设同知、判官,有属县则只设判官。其属下有吏目一人,从九品。
知州习称刺史、州牧。直隶州的职掌与府相同,属州的职掌与县相同。
明代共有县一千一百六十九(《明史·职官志》称1171个,《地理志》载1169个),其长官为知县一人,正七品,下设县丞一人,正八品,主簿一人,正九品。另有典史一人。明初,知县按等级品秩有差,后并为同品,但有繁简而已。
知县习称县尹、县主。
“知县掌一县之政。凡赋役,岁会实征,十年造黄册,以丁产为差。赋有金谷、布帛及诸货物之赋,役有力役、雇役、借倩不时之役,皆视天时休咎,地利丰耗,人力贫富,调剂而均节之。岁歉则请于府若省蠲减之。凡养老、祀神、贡士、读法、表善良、恤穷乏、稽保甲、严缉捕、听狱讼,皆躬亲厥职而勤慎焉。若山海泽薮之产,足以资国用者,则按籍而致贡。”122
县丞、主簿分掌粮马、巡捕,典史掌文移出纳。若无县丞或无主簿,则由典史领丞簿之职。
明代府州县下辖机构,主要有儒学、巡检司、驿站、递运所、税课司、仓库、织染杂造局、河泊所、批验所、铁冶所、医学、阴阳学、僧道二司。各地所设有无多寡不等。府州县学掌教诲生员,府学设教授和训导,州学设学正和训导,县学设教谕和训导,其生员均分廪膳、增广、附学三类。巡检司置于各府州县的关津要害之处,掌缉捕盗贼,盘诘奸伪,设巡检、副巡检。驿站掌邮传迎送供应,设驿丞。递运所掌运输粮物,设大使、副使。税课司(府称司,县称局)掌商贾贸易税课,设大使。仓库掌贮藏,设仓大使、副使,库大使。织染杂造局掌制作,设大使、副使。河泊所掌鱼税和闸坝启闭蓄泄,设所官、闸官、坝官。批验所掌查验茶盐引,设大使、副使。铁冶所掌冶铁,设大使、副使。医学掌医疗事务,府医学设正科,州设典科,县设训科,均设官不给禄。阴阳学掌日晷星候,占卜吉凶,府阴阳学设正术,州设典术,县设训术,均设官不给禄。僧司掌佛教,府称僧纲,州称僧正,县称僧会;道司掌道教,府称道纪,州称道正,县称道会;均设官不给禄。
明代的府州县,均有繁简之分。“其繁简之例:在外府以田粮十五万石以上,州以七万石以上,县以三万石以上,或亲临王府、都、布政、按察三司,并有军马守御,路当驿道,边方冲要供给之处,俱为事繁。府粮不及十五万石,州不及七万石,县不及三万石,及僻静处,俱为事简。”123吏部铨选时,在府州县下还注以瘠饶淳顽,以示进一步区分升降等第。
府州县官均为亲民之官,对一方兴衰关系极大。府州县的制度措施,则遍及全国,实为政治基石。
明代的省以下地方制度和地方官员问题,是明代政治的重大问题,而史学界以往多有忽视。大体上,明初朱元璋极重守令之选。从立国到仁宣之时,制度初立,已有内重外轻的痕迹,但弊端不显,吏治循良。弘治以后又定制,知府、知州见上司不行跪拜礼,仅揖手打拱而已,以重其职。而正统至弘治,尽管朝廷有重其职司之举,但其职责已经转向催科为主,且受多方牵制,为政不易,吏俗渐猾。正德以后,嘉靖、万历时期,州县不仅不复抚恤乡里,反而变本加厉,盘剥地方,上有督抚巡按藩臬催逼索要,下有乡宦、生员、胥吏把持县政,州县难作,动辄罹罪,清廉者不容于方面上下,致使吏治大坏,终于激起民变。
明末农民大暴动,小半出自天灾,大半出自人祸。以往史学界所重视的宦官专政问题,党争问题,主要影响上层,进而波及吏治,与社会底层并无直接联系。而州县吏治败坏,则是酿成社会动荡的直接原因。天启年间的礼部尚书赵南星,在吏部初任员外郎时就上疏列举当时政治“四大害”,其中两害就在州县。
所谓四大害,一曰干进之害(钻营求官),二曰倾危之害(谗言陷害),三曰守令之害(吏治腐败),四曰乡官之害(横行无忌)。“四害不除,天下不可得治。”124他声称:“臣伏处闾阎三十年,习见有司贪酷者甚多”,“以致豺狼满地,小民愁苦无聊,起而为盗”;“故今日之忧,不在建夷,不在安奢,而在郡县之内”125。本来,从宋以后到明代,州县衙门都立有戒石,铭文为:“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但民间却将其改为:“尔俸尔禄,只是不足,民膏民脂,转吃转肥,下民易虐,来的便著,上天难欺,他又怎知。”126李自成一句“三年免征,一民不杀”,“迎闯王,不纳粮”,立即从下层动摇了明王朝的根基。故研究明朝政治得失,制度优劣,必须重视其州县问题。
明代的知县难当,可从袁宏道的信函中见到一斑。万历二十三年,二十七岁的袁宏道出任吴县知县。
在给友人丘长孺的信中说:“弟作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
知县的事务亦繁,在给兰泽、云泽叔的信中说:“令所对者,鹑衣百结之粮长,簧口利舌之刁民,及虮虱满身之囚徒耳。”
在给同为知县的朋友杨安福(廷筠)的信中道:“吴令甚苦我:苦瘦,苦忙,苦膝欲穿,腰欲断,项欲落。嗟乎,中郎一行作令,文雅都尽,人苦令耶?抑令苦人耶?”
给沈博士(存肃)的信则直言道:“作吴令,无复人理,几不知有昏朝寒暑矣。何也?钱谷多如牛毛,人情茫如风影,过客积如蚊虫,官长尊如阎老。”
在给好友沈广乘(凤翔)的信中也道:“人生作吏甚苦,而作令为尤苦,若作吴令,则其苦万万倍,直牛马不若矣。何也?上官如云,过客如雨,簿书如山,钱谷如海。朝夕趋承检点,尚恐不及。苦哉,苦哉!然上官直消一副贱皮骨,过客直消一副笑嘴脸,簿书直消一副强精神,钱谷直消一副狠心肠,苦则苦也,而不难。唯有一段没证见的是非,无形影的风波,青岑可浪,碧海可尘,往往令人趋避不及,逃遁无地,难矣,难矣!”127
显然,年轻气盛的袁中郎,书生气十足,在上任之前未免把复杂的县政看得太简单了。在躬身实践中,才识得个中愁滋味。
明代中叶以后的地方政治,主要问题有五:一是催科,二是馈送,三是分途,四是狱讼,五是胥吏乡官。
催科是地方官吏的一大任务,保证正常赋税亦无可厚非。但是,明代地方的催科,却演变成了害民之政。宣德时,上解税粮成为地方官吏考课的硬指标。宣德五年(1430年)定:“天下官员三六年考满者,所欠税粮,立限追征。九年考满,任内钱粮完足,方许给由。”128成化起,凡受灾地区,纳粮即可在三年大计时免除朝觐。“四品纳米六十石,五品五十石,六七品四十石,八九品三十石,杂职二十五石,俱听巡抚官拨缺粮仓分纳完,回任管事,免其赴部,惟造完须知功绩牌册并通关,差人缴部而已。”129
从此开始,考课地方官吏实际不再重视教化抚治,唯以催科为事。到弘治十六年(1503年),再次重申:“凡天下官员,三六年考满,务要司考府,府考州,州考县,但有钱粮未完者,不许给由。”③嘉靖时,也有同样规定。“令天下官吏考满迁秩,必严核任内租税,征解足数,方许给由交代。”130
万历时张居正推行的考成法,史界多有赞誉,但却忽视了其副作用。考成法开了“带征”的先例,即除完成当年钱粮外,还要带征隆庆以来拖欠赋额七成中的三成,完不成则处以降罚。对这种唯以催科为务的做法,也有一些官员痛责其弊。如万历时户科给事中萧彦就奏请道:
“察吏之道,不宜视催科为殿最。昨隆庆五年诏征赋不及八分者,停有司俸。至万历四年则又以九分为及格,仍令带征宿负二分,是民岁输十分以上也。有司惮考成,必重以敲扑。民力不胜,则流亡随之。臣以为九分与带征二议,不宜并行。所谓宽一分,民受一分之赐也。”131
但是,这种批评并未得到执政者的重视。崇祯时,要求科道官必须从地方州县官中行取,同时又规定征科未完者不得考选科道。“时有令,有司征赋不及额者不得考选。给事中周瑞豹考选而后完赋,帝怒贬谪之,命如瑞豹者悉以闻。于是(熊)开元及御史郑友元等三人并贬二秩调外。”132崇祯二年顺天府尹刘宗周批评朝廷“见小利而慕近功”,说:“有司以掊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大吏以催科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虽矣。”时论言及万历到崇祯的官吏考核选拔,称:“考选将及,先核税粮,不问抚字,专于催科,此法制一变矣。”133
在种种压力下,州县官吏的职责,唯以催科为要。
“日夜从事,惟急催科”。所谓教化,所谓赈济,所谓安民,所谓恤狱,全部被搁置一旁。嘉靖时顾鼎臣上疏称催科之弊曰:“有司不复比较经催里甲负粮人户,但立限敲扑粮长,令下乡追征。豪强者则大斛倍收,多方索取,所至鸡犬为空。孱弱者为势豪所凌,耽延欺赖,不免变产补纳。至或旧役侵欠,责偿新佥,一人逋负,株连亲属,无辜之民死于箠楚囹圄者几数百人。且往时,每区粮长不过正副二名,近多至十人以上。其实收掌管粮之数少,而科敛打点使用年例之数多。州县一年之间,辄破中人百家之产,害莫大焉。”
134隆庆时吏科给事中贾三近曾上疏道:“今庙堂之令不信于郡县,郡县之令不信于小民。蠲租矣而催科愈急,振济矣而追逋自如,恤刑矣而冤死相望。正额之输,上供之需,边疆之费,虽欲损毫厘不可得。形格势制,莫可如何。且监司考课,多取振作集事之人,而轻宽平和易之士,守令虽贤,安养之心渐移于苛察,抚字之念日夺于征输,民安得不困。”135
至于万历时的考成带征,其弊尤大。“累年以前积逋无不追征,南方本色逋赋亦皆追征折色矣。”“逋欠之多,县各数十万。”②
本色的折算,又由官府任意为之,极大加重了民众的负担。亲历带征的李乐直言道:
“天下极冤最枉之事,莫如带征钱粮一节。凡知县、知州在任,止该清理任内钱粮,任以前自有官在,这官既不清得,如何一并责备后官?行取文书一到,合干上司,俱另具一眼相待,惟恐得罪何人。行取因钱粮不完,上司留着他在。今日则更有可笑,如万历十年官,直要他追而上之,到万历四五年也要兼比来,如何做得去!天下只是这几个百姓,百姓只有这些皮肤,前面太宽,后面太紧,直是赶到大坏极乱不可救药便了。”136
州县的催科,一方面是国家政策和官员考课逼迫而致,另一方面是包税制下经手官吏有利可图。如上引顾鼎臣疏所言:“其实收掌管粮之数少,而科敛打点使用年例之数多”。只有通过催科,官吏自己才能从中得益。催科不力者,宦橐亦羞涩。因此,催科不仅有来自上面的压力,还有来自自身的动力。明代晚期,如海瑞一般可廉己自律者如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而算计仕宦收入者则比比皆是,遍及州县。
正如高攀龙所言,地方官员“未尝有诗书礼义渐涵之力以养其心,而机诈权变又尽汨丧其良,安处于行险徼倖之窟宅而以为固然,矻矻然朝夕之所望,与其父母妻子所以望之者,不过多得金钱。至去其官也,不以墨即以老疾。即去,其橐中装已可耀示妻儿,了无所悔憾。而民之视其去也,如豺狼蛇蝎之驱出其里,亟须臾以为快。吾于其中求得其人,有志自立不肯亡耻冒利者,不啻麟凤矣。”137
州县正官如此,佐贰首领杂职更是如此。“今佐领官所在,贪肆害民,正官有缺,必令署事,入门即征租税,以图加收,日夜敲扑,急于星火。俗言‘署印如打劫’。非虚语也。”138地方官在京待选,多方打点,往往淹滞数年,资用乏绝,常有借贷。等到授职,焉有不大捞一把之理?特别是出任边远地区的地方官,多有瑕疵,升迁无望,更是以搜刮为事。顾炎武借批评唐宋异地任职的弊端说,岭南边远之官的选补,“若非下司贫弱令史,即是远处无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积债,十中无一肯识廉耻”139。明代的笔算比唐宋更严重。
州县的上司之多,监控之严,不仅导致州县动辄掣肘,而且导致州县馈送之弊。凡任州县者,不馈送就无法做官。馈送的对象主要有四,一是府衙和布按二司,二是中央派出性质的巡按督抚,三是过往客人,四是京司。晚明李乐谈到地方上送礼行贿时说:“公等但见郡邑官受贿至四五百金,遂目为贪官,这眼眶太小了。我在广中,见取珠送要地者,巨细不等,中有如豆之大者,以斗计不以升计,又非一次而止。”140可见馈送贿赂之严重。
知府是州县的直接上司,因此,也是州县送礼的首要机构。海瑞称:“县百事统于府,旧例,小有故必参谒。”即使清如海瑞,在他任淳安知县时,一分一厘的算计节约,在朝觐之年也要科派二百四十两银子作为馈送之用,其中九十两就用于府衙141。布按二司也同府衙相仿,是州县的主要馈赠对象。
督抚巡按之馈送,更是不能少的。永乐时,就有人指出这类馈送问题。
“朝廷每遣一人出差,即是其人养活之计,诛求责取,至无限量。州县官吏,答应奉承,唯恐不及。间有廉洁自守,心存爱民,不为承应,及其还也,即加谗毁,以为不肯办事。朝廷不为审察,遽加以罪,无以自明。是以在外藩司府县之官,闻有钦差官至,望风应接,唯恐或后。上下之间,贿赂公行,略无忌惮,剥下媚上,有同交易,贪污成风,恬不为怪。”142
巡按御史考察地方,有举有劾,被举者则有谢荐之金,或百或千,其数不等,而且自称门生。隆庆时佥都御史管志道曰:“御史巡历地方,自府佐以至州县正官,一经保荐,则终其身尊之曰老师,而自称曰门生,有以厚币相酬者。是宁负朝廷,不负举主也。”143万历十一年(1584年),左副都御史丘橓一上任就疏陈八弊,即考绩、请托、访察、举劾、提问、资格、处佐贰教职、馈遗八大问题,几乎全部与督抚御史巡按州县有关,而且多数都涉及馈赠送礼。其中谈到巡按举荐时说:“若巡按,举劾其职也。乃劾者不任其怨,举者独冒为恩。尊之为举主,而以门生自居,筐篚问遗,终身不废。假明扬之典,开贿赂之门,无惑乎清白之吏不概见于天下也。方今国与民俱贫,而官独富。既以官而得富,还以富而市官。此馈遗之积弊”144。崇祯时,一名御史遣差巡按一次,所获馈遗谢荐就多达二三万两,可见馈送问题多么严重。
过往客人涉及面广,情况多样,有朝廷命官公差,有官贵子弟经过,还有中官派遣,故旧私访。因此,驿传供给费用以及地方衙门招待费用成为州县的一大开支。明初,这一现象已经出现。
“往常布政司及诸有司,但闻系是朝廷差遣人员,不问有无承制,或是六部差使、五军遣行、各卫勾军,如此数等不辨,一概阿从。所以承差之徒,不拘贵贱,所到衙门,径由中道,直入公廨,据公座,口出非言。诸司阿奉,略不奏闻。布政司听六部所嘱,府州县听布政司嘱,州县听府嘱,县听州嘱。”145
崇祯时御史毛羽健曾陈言驿递之弊道:“兵部勘合有发出,无缴入。士绅递相假,一纸洗补数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丝。”146海瑞在对待过往客人上之严格是出了名的,总督胡宗宪之子过淳安,辱驿吏,遭海瑞严惩;都御史鄢懋卿路过淳安,供具甚薄,且抗言邑小不足容车马。时至今日,史界还对其刚直赞誉不绝。但就是海瑞,也承认招待过往客人的重要性,即“身当利害得丧之冲,始于执义,终于舍义随俗。宾客之怂恿,室人之交谪,始于为人,终于舍人为己”。言及州县重过客的原因时,海瑞指出当时的风气是:“宁可刻民,不可取怒于上;宁可薄下,不可不厚于过往。”尽管他洁身自好,拒绝以乡愿之道待人,但他也只能面对“百姓口小,有公议不能自致于上;过客口大,稍不如意辄颠倒是非,谤言行焉。厚过客非出乎己身,取之百姓之身为之也”的现实,以良知相抗。147
至于京司,州县主要是在三年朝觐之时需要馈送贿赂。海瑞曾感叹“今人谓朝觐年为京官收租之年,故外官至期盛辇金帛以奉京官”。需要说明的是,向京司馈遗,以督抚藩臬为主,州县与京衙打交道不多。但督抚藩臬所馈,无一不是出自州县。仁宣之世,号称吏治循良,京司已以地方馈赠为其收入的重要来源,其后可知。于谦巡抚山西,曾以手帕线香等地方特产抵制馈赠金银,可见馈赠之普遍。地方官员馈送京官,尚有“常例”,更多的是馈送京衙吏胥。荫袭军职的应袭人员到京,“未投公文,先请承行吏胥,奉数十金,幸其接受,明日投文,乃免查驳”,否则会被书吏以文本格式等由驳回148。特别是户部吏员,更是地方官的克星。嘉靖万历以后,地方赋税全操于户部吏员之手。崇祯时,强调钱粮完成情况,“知府非完钱粮不得升司道,推知非完钱粮不得与考选”,吏员乘机寻租期间。“时户部堂司皆穷于磨对,惟书手为政,若得贿,便挪前推后,指未完作已完。不则,已完亦未完也。故一时谣言有‘未去朝天子,先来谒书手’之诮。”149贿赂与胥吏政治相结合,使政治益发黑暗。
明代仕途大势,内重外轻,士人特别是进士对州县官职不屑一顾,致使州县官吏多不得人。永乐以后,随着科举制的完善,州县官员,不是进士,就是举监。但就知县来说,以举监居多,佐贰则杂用举监和吏员。万历年间曾任宛平知县的沈榜,列举了永乐年间到万历十八年宛平县二十四任知县,其中二十二人为举人,一人为岁贡,一人为官生;四十六任县丞,贡监四十人,举人一人,吏员三人,主簿升一人,馀一人不详;主簿十九任,贡监十一人,吏员四人,馀四人不详;典史十七任,吏员十六人,馀一人不详150。宛平为地位非同一般的京县,尚且如此,其他普通知县,则基本是举监之职无疑。而明代举人和进士在仕途上差别极大,对地方政治有着重要影响。“同一外选也,繁要之缺,必待甲科,而乙科仅得边远简小之缺。……万历以来,遂有定例。州县印官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为贡生缺。举贡历官虽至方面,非广西、云贵,不以处之。以此为铨曹一定之格。”151举贡与进士,判若天涯。进士即使担任同判知县,也视其为以后升任京职的过渡台阶,而不以政事为意。
进士和举监分途,使地方政治深受其害。隆庆时吏科给事中贾三近、天启时吏部尚书赵南星,都曾从官吏考察升迁的角度指出过这种危害。
贾三近说:
“抚按诸臣遇州县长吏,率重甲科而轻乡举。同一宽也,在进士则为抚字,在举人则为姑息。同一严也,在进士则为精明,在举人则为苛戾。是以为举人者,非华颠豁齿不就选,人或裹足毁裳,息心仕进。”152
赵南星称:
“昨者万寿圣节,各处司道进表官至,例有报部贤否册,堆积如山。臣等取其一二观之,大小甲科之官,皆大贤也;乡贡之官,间有疵议;其卑冗小吏,乃多劣考耳。臣等以为,此册作之则抽黄对白,徒事雕虫;造之则汗牛充栋,只堪覆瓿。吏治之虚伪如此,小民何由得安?今甲科之途极重,起家甲科者,尊卑长幼皆同袍也,而其中又有乡里、亲戚、门生、故吏、通家、朋好,虽知其贪酷皆不肯言。而科贡之官,则又有弱颜媚态巧立于呈身,如飞鸟之依人者,则不肯言;而又有狙上官之好而投之,无不得其欢心者,则不肯言;而又有权豪之所嘱托,则不敢言;而又有不藉他人,其机术锋侠足以起风涛、成斗变者,则不敢言。是知县而上至于司道,莫非循良卓异,其为不肖者甚少。”
这种以科甲论优劣的虚伪考察,是地方上省府州县蒙上欺下“齐心以害小民也。小民不安,则祸乱起而国家不安,是齐心以害国家也”153。崇祯时,为了改变这种只重甲科、不重举贡的风气,曾下令从州县行取科道,不分进士举监一体考选,本意不错,但一执行却只是加剧了催科弊政。
崇祯时吏科给事中李清道:“往例,考选科道多用甲科,乙榜则间见,明经竟绝迹矣。自一体考选之旨行,于是乙榜、明经,无人不催科,正饷杂项,无一不考成。其实甲科初选,半系腴壤,间补瘠邑,不久辄调。若乙榜、明经,大约瘠邑多于腴壤。以钱粮难完之地,而人人思为科道,求其必完,此民所以多病也。予尝过恩县,见乙榜令催比钱粮,血流盈阶,可叹。”154
在内重外轻的局势下,万历以后,知县乃重。但只是进士以其为登身之阶而重,以其能交接关系而重,以其能搜刮钱财而重,而举监之轻如故。不但于地方政局无补,而且有害。
“国家初以他途授令,至宪宗始重亲民之任,乃以第三甲进士为之。然久袭重内轻外之说,自任其劳,受人之脞,任是职者情多不堪。罗一峰之言曰: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期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鵷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盖当时邑令之轻如此。自考选法兴,台省二地,非评博中行及外知推不得入,于是外吏骤重,而就中邑令,尤为人所乐就。盖宦橐之入,可以结交要路,取誉上官。又近年乙酉科以后,令君悉充本省同考,门墙桃李,各树强援。三年奏最,上台即以两衙门待之,降颜屈体,反祈他日之陶铸。而二甲之为主事者,积资待次,不过两司郡守,方折腰手版,仰视台省如在霄汉。其清华一路,唯有改调铨曹,然必深缔台省之欢,游扬挤夺,始得入手。而三甲进士,绾墨绶出京者,同年翻有登仙之羡。亦可以观世变矣。”155
显然,嘉靖、万历以后的进士谋任知县,志在行取科道,而不在抚治一方;着眼其宦橐所入,而不着眼其为民兴利;看重其门生党援,而不看重其举贤贡士。至崇祯时,行取科道之弊更显。新科进士初任知县,“彼受任时,先以科道自居,谓异日能举劾人,能荣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竞以科道相待,谓彼异日可显我,可斥我,结交可为膀臂,投契可为奥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156
刑名狱讼是州县常事,按照明制,凡军民词讼,必须自下而上逐级陈告,越级即为违制。笞杖之刑,府州县即可决断,徒流以上,府州县审判后解部定案。而明代州县狱讼,往往操之于吏书之手,为其生财捷径。海瑞曾言,民间俗语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之说(见《示府县严治刁讼》)。刑狱生财之道主要为刁难、滞狱、重刑和指攀富户。从州县长官到吏员胥役,借刑狱刁难百姓均是拿手好戏。
以巡捕官为例,“一词才入,非银数钱,不差人。及至问词,大约官须五六钱,书手二三钱为例,事情稍大贿及二三两馀。本镇民俱以小本为生,捕官辄指呈堂为由,往来非四五日不了。民所最患,愿脱衣典当,揭债求免。刁民大户,欲逞豪势,以酒食结纳,授词凌虐。此官在镇一日,官与积书、弓兵非日八二两不充其欲,一年不下七八百金。膏髓暗抽,涕泪日堕,民间隐痛,未有甚于此者。”
157永乐时,已有滞狱现象。刑科曹润等言:“今囚或淹一年以上,且一月间瘐死者九百三十馀人,狱吏之毒所不忍言。”
正统时,评事马豫批评攀富户之弊:“臣奉敕审刑,窃见各处捉获强盗,多因仇人指攀,拷掠成狱,不待详报,死伤者甚多。”
嘉靖时,给事中周瑯说滞狱索贿之状道:“比者狱吏苛刻,犯无轻重,概加幽系,案无新故,动引岁时。意喻色授之间,论奏未成,囚骨已糜。又况偏州下邑,督察不及,奸吏悍卒,倚狱为市。或扼其饮食以困之,或徙之秽溷以苦之,备诸痛楚,十不一生。”158林烃任建昌知府,断案迅速,狱无拘滞,得到了“林一升”的赞誉,谓其审案无羁候之苦,只费米一升。然而他属下的吏员胥役却因无以勒索而大失所望。
州县正官,由于不能尽悉事例,办案只好凭良知。海瑞就曾把疑狱分为“争产业”和“争言貌”两类,按照“乡宦小民有贵贱之别”的原则区别对待。“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159。海瑞尚有几分悯民之心,遇上只算计宦橐所入而不顾小民死活的官员,则同吏书上下其手,以饱私囊。更有一等糊涂官员,则糊涂办案。万历时,李乐曾目睹乌程知县饿死罪囚的办案方法。“余为举人时,见乌程令蒋公,问地方有贼否?余答曰甚多,现有惯贼某在县狱。蒋问何以不饿死?予为具述所以得供送状。别去不四五日,蒋命狱禁绝其食而死焉。”160
明代州县正式官员极少,属州与县衙,其职官最多不过四人,政务主要靠吏员办理。清人称:“宋元明以来治天下者,官治之实皆吏治之耳。”吏员实操大权,“在一邑,则一邑之政由其手;在一郡,则一郡之政由其手;在一部,则一部之政由其手。以无赖之人而政出其手,则无所往而不为弊矣。朝廷兴一利,吏即随所兴者滋百弊;欲革一弊,吏即随所革者滋他弊。”161有的吏胥,不但从政务上控制州县长官,而且还靠发其阴私来胁迫长官。曾有一个司狱起家的黄清,“才智四出,应变无穷,能持人短长,郡长邑令,稍不加礼,即暴其阴事相讦,人畏之如蛇蝎”162。吏胥之弊,在明代已经成为一个老大难问题。
州县衙门,一般有承发房管理文书,另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对口处理政务。承发房和六房,都由吏员管理。胥役则从当地纳粮二石以上三石以下的民户中差点,充任祗候、禁子、弓兵、捕快、门子等。据沈榜《宛署杂记》载,宛平县吏员为三十八人,分充各房。官不谙政事,只有靠吏。“儒官初任,政未谙练,拱手仰成,以吏为师。吏满三年,金箱玉囊,动盈千数。”163州县吏员十倍于官,而胥役又十倍于吏,吏员尚有微俸,胥役则完全自理,唯有敲剥民众。致使食利于官府者为数众多。明末李乐言此道:“衙门吏胥,原有定额。今郡邑吏想如故,胥较前增十倍不止。朝穿青衣而入,暮各持金而回。胥之外,又有白役、防夫、快手人等,亦增十倍。居官者利其白役无工食,宴然差遣之,竟不知食民膏髓,为可痛惜一大害也。”164顾炎武曾指出:“一邑之中,食利于官者,亡虑数千人,恃讼烦刑苛,则得以吓射人钱。故一役而恒六七人共之。若不生事端,何以自活?”165
正因为吏员胥役有来钱之路,故充当吏员胥役要出钱买,谓之“顶头银”或“顶首银”。州县之吏,顶头银各有例价,据海瑞所列,县吏顶首银为:吏房十两,礼房十五两,户房、兵房、刑房、工房、承发房各五十两,胥役中的铺长、书手、皂隶、门子,顶首银低于吏员,各有差等166。明末朱国桢曾说:“书算一涂,最为弊薮。各县户房窟穴不可问,或增派,或侵匿,或挪移,国课民膏,暗损靡有纪极。甚者把持官长,代送苞苴,吏不过拱手听其指挥。”“此辈积数十年,互相首尾,互相授受,根株牵连。吏礼兵三部尤甚。”167
明代晚期,地方长官为了驾驭吏胥,掌握政务,又逐渐兴起使用文友幕宾。万历年间,李乐初任淦令,“家兄辈以余不理会民事,欲请一老主文同行”。李乐虽然当时没有听从,却在仕宦多年后说道:“近日友人作令,雇主文行者,十有四五”168。这种文友,遂成为清代幕宾的前身。
州县境内有居乡闲退致仕之官,亦成一弊,人称乡宦、乡官。清代赵翼论乡宦之害道:“前明一代风气,不特地方有司私派横征,民不堪命,而缙绅居乡者,亦多倚势恃强,视细民为弱肉,上下相护,民无所控诉也。”169
各州县的保甲粮长制度,使得地方上催科之害,吏胥之弊,狱讼之苛,乡宦之霸,与土豪士绅结合为一体。县下十户为一甲,设甲首一人,一百一十户为里,设里长一人。粮长则负责催科,里甲则负责联保治安调停讼殴。里甲粮长交结乡宦,包揽狱讼,与吏员胥役内外勾结,表里为奸,形成了一种庞大的社会势力。州县正官,清者敛手,贪者肆虐,遂使明代的地方政治积重难返。
另外,各州县学校的生员,也对地方有着重大影响。顾炎武极言生员之弊,称:
“天下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生员,曰吏胥。”甚至在《生员论》中说:“废天下之生员而官府之政清,废天下之生员而百姓之困苏,废天下之生员而门户之习除,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今天下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生员也;倚势以武断于乡里者,生员也;与胥吏为缘,甚有身自为胥吏者,生员也;官府一拂其意,则群起而哄者,生员也;把持官府之阴事而与之为市者,生员也。前者噪,后者和;前者奔,后者随。上之人欲治之而不可治也,欲锄之而不可锄也。小有所加,则曰是杀士也,坑儒也。百年以来,以此为大患。”170
清代的府州县的建制设官与明代基本相似,其所存在的问题也大致相仿。不同处在于清代新创了厅的设置。
清代之府除顺天、奉天两京府外,《光绪会典》载府一百八十五。其长官为知府一人,乾隆十八年(1753年)由正四品改为从四品,下设同知,正五品,通判,正六品。同知通判据事之繁简,设一二人、三四人不等,亦有不设者。府堂置典吏若干人,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办事。其首领官有经历司经历一人,正八品,部分有知事一人,正九品;照磨所照磨一人,从九品;司狱司司狱一人,从九品。
知府掌一府之政。同知习称司马,通判习称别驾,分为佐理府务和管辖地方两类,各加理事衔或抚民衔。理事同知和理事通判分掌督捕、粮运、海防、江防、水利、清军、抚苗等事,抚民同知和抚民通判分掌各厅。经历司负责收发文移,照磨所负责磨勘卷宗,司狱司负责察理狱囚。
清代之厅本来是同知、通判的办事衙所,逐渐演变成为一种新设的地方建制。厅的设置,主要是在不便设置府州县而又较为重要的地方。清代之厅分直隶厅和散厅两种,直隶厅相当于府和直隶州,归布政司管辖;散厅相当于散州和县,归府和直隶州管辖。《光绪会典》载直隶厅三十四,散厅七十八。厅建制和衙署,与府州基本相同,其下属有经历司经历、照磨所照磨、司狱司司狱等。部分厅还领有军队,有千总、把总等。
清代之州分直隶州、属州两类。直隶州相当于府,属州相当于县。直隶州和府的不同之处,在于府有郭县,而直隶州无郭县,只有属县。《光绪会典》载直隶州七十三,属州一百四十五。其长官为知州一人,直隶州正五品,属州从五品。下设同知,从六品,简称州同,判官,从七品,简称州判。州同州判的数量不等,视事而定。其下属有吏目一至二人,从九品,下有攒典协理其事。
清代乾隆时共有县一千三百四十五,其长官为知县一人,正七品,下设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另有典史一人。不设县丞和主簿者,则由典史理其事。
知县掌一县之政。县丞、主簿分掌粮马、税征、户籍、巡捕等事,各有专署,下有攒典协理其事。典史掌监察狱囚,或领丞簿之职。
清代府州县下辖机构,主要有儒学、巡检司、驿站、仓库、闸坝、、河泊所、税课司、医学、阴阳学、僧道二司。各地所设,有无多寡不等,基本与明制相仿。
清代各府州县,按繁、难、疲、冲四字分等第。四字缺为最要缺,三字缺为要缺(亦有少量中缺和最要缺),二字缺为中缺(少量为要缺),一字缺一般为简缺(少量为中缺,个别为要缺),无字则均为简缺。各缺的任用方式分为请旨缺、题补缺、调补缺、留补缺(或称月选缺)。
清代地方政治,与明代有同有异。相比之下,清代从摊丁入亩、耗羡归公之后,催科之弊基本不再存在。分途之弊,也没有明代严重。但是,馈遗之弊、吏胥之弊和刑狱之弊,则更为严重。就拿馈遗来说,据徽商的家族账簿记载,申报一名节妇,就需要各种规费计五十多两。特别是清代的幕僚形成制度,分掌钱粮与刑名,与吏胥结合为一体,使其吏治弊端成为无法克服之痼疾。
“今之吏治,三种人为之,官拥虚名而已。三种人者,幕宾、书吏、长随是也。”171纪昀感慨道:“其最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亲属,一曰官之仆隶。是四种人,无官之责,有官之权。官或自顾考成,彼则惟知牟利,倚草附木,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四大洲内,惟此四种恶业至多。”172
吕留良说:“自封建变郡县,仕宦如历传舍,而胥吏坐长子孙;仕宦素不练习,而胥吏皆谙熟典故。朝廷一举一动,必不能出此辈之手。天下者,胥吏之天下耳。”173“天下惟胥吏最难安顿。后世上自公卿,下至守令,总不能出此辈圈子。刑名簿书出其手,典故宪令出其手,甚至于兵枢政要,迟速进退,无不出其手。使一刻无此辈,则宰相亦将束手矣。”174
除幕宾和吏员外,胥役之害,在乾嘉以后日渐浸淫。嘉庆时礼部侍郎罗国俊奏湖南州县情状道:“至于衙役,以讼事入乡,先到原告家需索银两,谓之‘启发礼’;次到被告家,不论有理无理,横行吓诈,家室惊骇,餍饱始得出门。由此而入族保、词证各宅,逐一搜求,均须开发。迨到案时,不即审结,铺堂、散班之费,莫可限量。盖各有所挟,积渐之势使然也。是以贼盗蜂起,不敢申报。报则枉费银两,不为缉获。获即受贿放去,毫无裨益。谚云:‘被盗经官重被盗’。”
御史程次坡奏四川州县情状道:“民间遇有窃案,呈报之后,差役将被窃邻近之家资财殷实而无顶戴者扳出,指为窝户,拘押索钱。每报一案,牵连数家,名曰‘贼开花’。乡曲无知,惧干法网,出钱七八千至十数千不等。胥役欲壑既盈,始释之,谓之‘洗贼名’。一家被贼,即数家受累。如此数次,殷实者亦空矣。有鲁典史者,刻一联榜于堂。联云:‘若要子孙能结果,除非贼案不开花’。此川省之弊蠹,正恐不独川省为然也。”175